会议一共有三个分会场,等早上的开幕式结束后,三个会场从十一点左右一起开始讨论。帕斯卡尔博士选择了他最感兴趣的免疫学诊断,徐有容准备去看看复杂疾病诊断讨论,胡佳……她决定回去睡一觉。
于是,参加这场“社会医疗机构诊断中心的设立与流程”研讨会的,只剩下了孙立恩一个人。
“孙医生是吧?”走到分会场,站在门口的礼仪小姐一眼就看到了孙立恩脖子上的挂牌。她很热情的朝着孙立恩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过来解释道,“您的位置在里面,我带您过去。”
孙立恩傻乎乎的跟在了这位身高最少一米七的礼仪小姐身后,穿过已经开始随意落座的众多与会人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到了参与讨论的主席台上。
“搞错了吧?”孙立恩一看自己的座位竟然是在台上,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劲。他连忙低声问道,“我是来听讨论的……”
“可是……”礼仪小姐发现出了错,也有些慌张,“您的参会安排确实是已经发下来了啊,按照流程,您会在第四位发言,位置就在主席台上。”
孙立恩转身就准备往台下走,“肯定是搞错了……”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礼仪小姐拦了下来。
“您要不然在台上坐一下吧,反正现在会议还没开始。”礼仪小姐看上去真的有点慌张,她急匆匆道,“我去和组织方核实一下。”说完没等孙立恩回应,自己就踩着高跟鞋下了台。
孙立恩有些迟疑的走到座位上坐下,而在他旁边已经坐了一位看上去相当精明强干的中年人。灰色头发下的金丝眼镜里透着一股久经商场的劲头。
“孙医生?”中年男人看了看孙立恩的脸,又看了一眼摆在孙立恩面前桌上的名牌,上面简单的写着几个字“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孙立恩医生”。他朝着孙立恩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国华医疗集团的,我姓张。”
孙立恩看到了对方台子上的名牌,“首都国华医疗集团张易董事长”。“张总你好。”出于礼貌,孙立恩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握。
“孙医生看上去很年轻啊。”张易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微笑着和孙立恩聊着天,“这么年轻就能代表宁远四院来参加会议,真是年轻俊才。”
“张总客气了。”虽然明知自己坐在这里是个错误,但输人不输阵,不能给第四中心医院,尤其是不能给宋院长丢脸的想法要求孙立恩必须得体应对。“和您这种医疗集团董事长一比,小孙我就实在是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色罢了。”
张易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随后镜片上忽然闪过一道精光,“宁远的第四中心医院,我记得是大急诊试点单位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都是公开的消息,没什么可隐瞒的。
“大急诊试点单位,也要设立自己的诊断中心?”张易忽然摇头笑了起来,“你们可真是背靠大树,悠闲乘凉了对吧?”说完,他就低头看起了自己的手机,不再和孙立恩说话。
孙立恩则有些茫然,他压根就不知道对方突然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孙立恩自己很确定,这肯定不是什么积极鼓励的好话——对方脸上阴阳怪气的那个表情,孙立恩在那些医闹请来的“懂行人”脸上见过很多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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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了?”稍远处,给孙立恩带路的年轻礼仪小姐正和王天琪站在一起。王天琪问了问题后,礼仪小姐连忙点头道,“已经安排到了那个张总身边,我和他说要合适安排就赶紧出来了。”
“行了,你去忙吧。”王天琪点了点头,从包里摸出一个电话打了出去,她一遍等着电话被接通,一边快步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里,随后毕恭毕敬的用日语说道,“小林先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孙医生安排到主席台上了。”
“是的,他应该没有起什么疑心。”王天琪顿了顿,回答完了小林丰的问题之后低声问道,“但是小林先生,我觉得安排孙医生上台可能并不是最好的策略……”
东京都日本桥区,小林丰站在武田制药工业全球总部大楼里,双眼看着窗外的景象。“王小姐,请你专心在自己的工作上。”
王天琪虽然绝对算得上女强人级别的职业女性。但小林丰毕竟还是自己就职公司的母公司的最高领导。作为高级打工仔,王天琪在很多方面其实根本没有置喙的权利。母公司董事长兼董事会主席和大中华区副总经理的地位区别,大概类似于日本江户时代的幕府将军与他任命的地方官员的区别。别说争辩了,哪怕只是对命令执行不够彻底,都会被直接踢出整个管理体系。
但王天琪仍然在争论,“让孙医生现在就和那些民间资本运作者交锋,只会让他遭受打击。这对培养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让我们损失一个重要的诊断团队样板。小林先生,我不认为这是对武田制药最有利的情况。”
“王小姐。”小林丰在电话里静静道,“我们公司所需要的,是一个马上能吸引住夏尔制药的诊断模式。而不只是一位优秀的年轻医生。孙医生如果和那些贪婪的蠢货们争辩赢了当然最好,如果他输了,至少也能把我们的捐赠计划透露出去。”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记住,不论他在研讨会上是输是赢,等这五天的会议结束后,一定要在所有参会人员面前,把他聘为特约顾问。”
小林丰攥紧了电话,“既然要招引目光,那就做的彻底一点。”
王天琪沉默了很久后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第232章 无意冒犯
孙立恩在台上坐了十分钟,等到台下的众多空位基本都被坐满后,台上主持人宣布讨论会开始。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孙立恩觉得,自己可能被人算计了。
具体是什么人,处于什么目的算计自己,孙立恩并不是很确定。但毕竟自己这个身份被挂在主席台上,而且等会还得发言——一切安排没有提前通知,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路数。
目前看来,嫌疑最大的自然是会议组织者一方。只是孙立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之前还握着自己手情真意切说“你要锐意进取”的小林丰为什么会出这种招数来阴自己一把。这种行为最多就是让自己觉得有些丢脸而已,顺便还丢一丢武田制药“识人不明”的脸。这种损人且不利己的昏招,小林丰那种商场枭雄应该是不会做的。
所以说,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果也会有巨大的区别。排除了小林丰的嫌疑后,孙立恩把注意力放到了上台演讲的三人中。
来演讲的三位,除了一个“美利坚美联大学”的所谓“医学管理教授”,剩下的两位都是民营医疗集团的负责人。他们为什么要难为自己呢?孙立恩静静听着台上的讲话,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答案”。
“我国对于医疗资源的倾斜,和对民营医疗机构的歧视,简直是令人发指!”这位姓潘的医学管理教授在台上基本就没平心静气的说过超过三句话。除了开场白和自我吹捧以外,从头到尾都在骂人。
“医疗拨款为什么只给公立医院?因为公立医院赚钱嘛!最赚钱的那个郑州的医院,一年盈利几十个亿!”潘教授骂的吐沫星子横飞,“对公立医院的支持已经不是政府支持公益事业那么简单了,是个医院就要建ct,建mri,建机器人手术室!这些都是老百姓的税收,凭什么就交给公立医院?”
孙立恩听这句话的时候正好在喝水,潘教授神论一出,气的他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政府通过税收拿到的资金,不给公立医院去更新设备,治疗诊断更多的患者,难道送给莆田系让他们继续在手术到一半的时候停止治疗要高价?
“还有现在的公立医院,都成了院长的政绩广场!一个个搞什么急诊中心,胸痛中心,卒中中心,这个中心那个中心,却没有一点向民营医疗投放支持的意思!凭什么急诊都交给公立医院?为什么不给民营医院设立急诊中心?”
民营医院需要按照申报的项目进行审核,得到卫健委审批之后才能合法从事相应项目的医疗服务。你们不申报急诊,难道要卫健委硬给你们塞一个急诊中心?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民营医院都没有急诊。只是运营急诊科的成本实在太高,急诊医生的职责又不能单纯用其他科室的主治来顶替。赚不到钱,民营医院自然对设立急诊科没有什么主动性。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科虽然是地区最大的急诊中心,可哪怕有宋院长这尊大神四处要支持,每年仍然只是勉强保持盈利。运行急诊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公立医院去做了还要挨骂?没这个道理呀。
潘教授在台上骂着,孙立恩在主席台上露出的则是有些尴尬的表情。
说起来,作为第四中心医院代表,潘教授基本上每一句都是在打孙立恩的脸。公立医院,急诊中心,而且还要新建一个综合诊断中心。作为没吃到肉的那一部分人群,似乎潘教授骂上两句也可以理解——别人吃不到肉,叫两声总是可以的吧?
可第二位上台讲的也都是这种内容,就让孙立恩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这是在开批斗会?
“作为民营医疗的代表,我们并不像公立医院一样,过度追求病床流转率。这让我们的医护人员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每一个患者。并且为他们量身定做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公立医院效率低下,医生态度极其恶劣。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还要向公立医院倾斜我们本来就可贵的资源。包括这次武田制药准备援建的所谓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把诊断中心给公立医院有什么意义?他们诊断出来的患者,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足够好的治疗!”
“公立医院索贿受贿现象严重,非常严重!我有个患者,在我们的医院治愈之后握着我的手很感慨的说,‘如果在公立医院,送红包的钱我都掏不起!’。”
“公立医院压榨医生的情况简直令人发指。又要马儿快快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怎么可能嘛!这不就是在逼着医生们主动索贿?医院领导层不敢承担一点责任,有什么问题都扔给下面的医生。结果就是,遇到致死率高的疾病,遇到难治的疾病,医生就会出现畏难情绪。想方设法拒诊患者。该治的人不治,明明可以转诊到下级医院的患者就留下来。说白了还是为了钱!”
孙立恩已经有点笑不出来了。他的右手渐渐从摊开的状态捏成了拳头。上面的静脉浮现了出来,看上去有些渗人。
第三个发言的是张易。
“各位,都先消消气。”张易说话的态度至少比前两个发言的人要好许多。“国内医疗体系的问题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也有很多。但我们必须看到一点,改革并不是一日之功。要让已经疾病缠身的医疗体系重新健康起来,我们民营医疗体系也要做出自己的贡献。”
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朝着远处两个已经发言完毕的“专家”挥拳的冲动。打算听听看这个张易想说些什么。
“首先,作为民营医疗机构,我们受到的各个方面的歧视都是确实存在的。”他朝着台下的众人挥了挥手,以强调自己的语气。“我不知道各位有多少在民营医疗机构工作的,但比起传统的公立医院,我们有一个巨大的劣势——支出项目。这个劣势直接导致了民营医疗结构根本无法和公立医院正面对抗,各位试想一下,同样是长跑比赛,公立医院身后有政府支出作为助推。而我们呢?背上扛着一百多斤重的包袱,这种条件下要公平公正的竞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味道有些不对劲了。孙立恩对此已经有些麻木了,反正这几位的发言风格都是转进如风,见的多了倒也不至于生气。
“比起公立医院,我们要自己支出土地费用,自己支出各项公立医院享受支持的费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自己支出宣传费用。”张易显得有些激动,“我们集团,每年花在网络推广和影视广告上的资金,占到了净利润的20%!”
“我们的医护人员,辛辛苦苦工作得到的收入里,有20%要送给广告机构,就为了让广大民众知道我们的存在,让他们在求医的路上多一个选择!”张易忽然顿了顿,用非常沉痛的语调道,“我认为,这笔支出本来应该是由政府承担的!”
孙立恩差点被这句话噎死,厚颜无耻四个字简直生动形象的正在台上上演。
“我们民营资本响应政府号召,进入医疗行业。本意是为了紧张的公立医疗分担压力。结果呢?为了替他们分担压力,我们还得自己往里面垫钱。这是何等的不公平?”张易把手在空气中翻动了一下,“而与此同时,我们甚至还要交增值税!”
台下一片哗然。
孙立恩开始低头按动手机查资料,他觉得这段内容似乎有些问题——第四中心医院的财务孙立恩也见过,他们聊天的时候确实提到过,医疗机构有不少项目应该是免征增值税的。
“刚才说了这么多,大部分都是牢骚话。”张易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舒缓自己激动的情绪。“开头的时候我说了,民营医疗机构应该为国内的医疗体系改革作出贡献。接下来的时间,我打算说说看我对于贡献的看法。”
“首先,我对一开始潘教授的观点持反对态度。”张易朝着那位潘“教授”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致歉。“我认为,国内的公立医疗应该向相反的方向转变。公立医疗应该更多注重于紧急服务上。公立医院应该取消住院治疗和门诊服务,保留并且做大做强急诊业务!”
又是个神论。孙立恩瞥了一眼侃侃而谈的张易,轻轻摇了摇头,低头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着对方的主要论点。等会打脸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一条一条来,万一漏了哪条导致自己没有打到位,那可是太不痛快了。
“各位都知道,公立医疗服务本身具有公益性。政府每年花了这么多钱,不是为了让已经很赚钱的公立医院做大做强的。而是为了解决更多患者的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但事实已经证明,这一条路子走不通。医疗纠纷越来越多,医生都成了老百姓心目中‘坑钱害人’的代名词了!这正说明,公立医疗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为了体现公益性,公立医疗应该更注重于紧急服务上。我们都知道,急诊是患者和医院直接发生联系的主要途径之一,而且急诊患者大多是急病重病。这个时候,我们的公立医疗机构应该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而我们民营医疗,则可以去覆盖并不急迫的疾病诊治。充分发挥我们的体系优势,为患者提供更舒适,更个人化的治疗。”张易用一种非常梦幻的语调描述着自己的谋划。“这样,我们既可以发挥公立医疗的优势,又能保证民营医疗机构的运转率——我们投入购买的医疗设备空置,本身也是对医疗资源的严重浪费嘛。”
“而且,我还在这里,对武田制药发出呼吁。”张易指了指自己的身周,代指本次会议的主办方,“为了我国医疗体系的健康发展,我建议贵公司取消对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综合诊断中心捐赠!”
孙立恩气极反笑,一边笑着一边摇头。现在的局面很明显了,大概是小林丰打算让自己和这些脑子有坑的家伙对喷一阵,从而获得一些名声。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锐意进取”?不过,就算小林丰不做这种把人忽悠上台的安排,孙立恩也没打算忍下去。这帮人确实也挺有本事,能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把黒的说成白的。但没有什么辩论经验的孙立恩却对自己即将获得胜利毫不怀疑——再多的巧舌如簧,也比不上一丝事实更有分量。
“各位,以我获得的资料,武田制药准备向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捐赠的综合诊断中心,仅设备就价值超过两亿美金。”张易挥了挥自己手中不知道从哪儿拿来,又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的a4打印纸。“这些设备大部分都是问世不足五年的高精尖设备。我毫不怀疑,等到捐赠完成后,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就能获得极为优秀的诊断工具,甚至往大了说,他们能一跃成为影像科全国前五的医院,但是!”张易的声调又高了起来,“但是,对于一家注重于急诊的医院来说,这种能力明显是过剩的!”
这个论调孙立恩听过不止一次了。之前卫健委的人们也是这个态度——这一点刘堂春也和孙立恩提过。
“为了我国的医疗体系健康发展,我强烈建议武田制药将这些设备拆分开来,赠送给其他医疗机构。尤其是民营医疗,我们作为国内医疗体系的重要补充,已经被亏待太久了。”张易说着甚至脸上流下了两滴泪水出来。“如果武田制药能够采取我的建议,想必会对贵公司在国内的声誉有非常正面的影响。为开拓国内市场,打下非常良好的基础。”
全场一阵静默。终于轮到孙立恩上台发言了。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穿着自己的白大褂,拿着记满了要点的笔记本走上了台。他轻轻咳嗽了一下,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麦克风。确认声音传输正常之后,低声道,“各位与会者大家好,我……我是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的医生,我叫孙立恩。”他抬起头,看了看场下已经有些骚动的人群,又看了看完成发言的那三位“专家”,嘴角往上咧了一下。
“我想说的是,刚才发言的三位……唔,无意冒犯。”孙立恩笑的更灿烂了,他学着宋院长的姿势,继续道“都是傻逼。”
第233章 指名道姓(上)
讨论会现场一片哗然。不少坐在台下原本权当自己来听相声的参会者都精神了起来,他们纷纷低声交换着意见,顺便再次确认了台上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难怪骂的这么狠,宁远第四中心医院的!他们院就是大急诊中心吧?”
说实话,以前的各路研讨会上,与会嘉宾之间因为意见不合互相嘲讽的有,拆台扒皮的有,直接宣布对方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的也有。但那至少都还在“文人斗气”的范畴里,可像孙立恩这样张嘴就直接骂“傻逼”,而且一口气骂三个人的,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原本台上这三位说话口无遮拦的,其实就得罪了不少人。台下坐着的可不只是民营医疗企业的从业人员,公立医院和专业院校也来了不少人听讲。大家本来是打算来听听看对诊断中心这种全新模式的理解和意见的。谁知道台上这三位直接冲着公立医院就开起了炮,而且还炮火连天不带停。说好的社会医疗机构诊断中心的设立与流程呢?
开研讨会跑题本来就是个非常惹人烦的事情,跑题不说还地图炮这就真的很过分了。台下众人原本都打算直接退场,但看孙立恩张嘴就骂,顿时来了兴致。有些好事者甚至摸出手机向不在会场的同伴们通报消息——“快来主会场看看,公立医院的医生骂人了嘿!”
孙立恩其实真的很生气。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自身就代表着第四中心医院的形象,这就要求他还要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骂人的时候还要面带微笑,真是越骂越生气。
毕竟是个25岁的年轻人。虽然比不上20刚出头的时候血气方刚,但平时在医院工作里遇到的压力和冲突,再加上周围环境持续性的误解和敌视,这让孙立恩心里一直都憋着一股火气。但工作太忙,而且遇到的家属说真的又太可怜,孙立恩实在是没地方出这股邪火。现在有三个不长眼的混蛋直接撞到了枪口上,这种天赐良机要是再不抓住,孙立恩简直能剥了自己的皮。
“首先,我要向各位与会人员说声抱歉。”孙立恩说话的时候,那三个被骂“傻逼”的发言者顿时一起变了脸。潘教授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准备来上一场物理层面上的辩论。但现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却像是提前得到了通知似的,直接把他给围了起来。而孙立恩则根本没去看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很诚恳的向台下看热闹的人们道歉道,“小孙我对诊断中心的设置和流程问题也没什么研究。今天来参会,本来是打算坐在台下受教的。但会议举办方的流程可能出了些差错,我被当成了专家学者放到台上还要发言。不过这样也好,要是让我全程在台下听着这三个傻逼大放厥词,小孙我可能得气到脑出血。”
台下传来了一阵会意的温和笑声。
“那么,既然我说你们是傻逼。”孙立恩转身看了看被团团围住的三个“专家”,微笑着转身朝着台下道,“那就总要有些证据。对于刚才三位的发言,我做了个记录。咱们一条一条的来谈一谈。我相信,真相总要比巧舌如簧更有力一点。”
“第一,这是潘教授说的,我在这里引用一下,‘政府对公立医院的支持力度过大,医疗设备采购存在过度求好,求新,求贵的现象。’”孙立恩从记录本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台下安静的听众们。“我对这个问题有一句反问——难道利用政府资金去购买已经被现代医学界证明没用的,过时的,便宜的治疗设备才好么?浪费税金才是犯罪行为吧?”
台下的听众们开始哄笑了起来。
“至于支持力度过大。”孙立恩摇了摇头,“公立医院承担的就诊压力是整个医疗体系里最大的。而且那些疾病最为复杂,病情最为凶险的患者,都会来公立医院接受治疗,而不是去什么民营医院就诊。举个例子,这一个月来,仅我们宁远第四中心医院急诊科,就接诊了一名多发弓形虫感染患者,一名腹型心脏异位的成年患者,七名有机磷中毒患者。”孙立恩顿了顿,看着台下认真道,“这些患者的救治和诊断,都是依靠我院的设备以及众多医护人员通力合作才有可能实现的。没有政府支持,没有资金倾斜,我们不可能救回他们的性命。”
“第二,潘教授还说,拨款只拨给公立医院,而且那些雨后春笋般诞生的‘中心’都是政绩推动的结果。”
孙立恩叹了口气,“我之前还以为这位潘教授大概只是收了钱替人说话,现在看来大概是我错怪他了。他不是昧着良心说话,他只是单纯蠢而已。”
从两个大门里涌进来的听众越来越多,但现场仍然保持着安静的氛围。只不过听到了这里,孙立恩再次收获了一大批笑声。
“脑卒中和心肌梗死,都是致死率极高,致残率极高,但可以通过快速抢救和治疗,大幅度减少后遗症的疾病。医院设立的这两个中心,就是为了让有这两种疾病的患者尽快接受治疗的举措。患者一旦表现出符合条件的症状,就会被迅速送入中心,然后按照既定流程,以最快的速度接受治疗。这个举措挽救了不知道多少生命,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个家庭。所以,是的,这确实是一个政绩工程。对于公立医院和我们的医疗系统来说,救命就是最大的政绩。”孙立恩朝着被围到连头发都看不见的潘教授摊了摊手,“只要老百姓能够受益,追求政绩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
“但接下来,潘教授就开始捏造事实了。民营医院没有急诊科?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向相关部门申请设立而已。实际上,国内很多民营医院都有急诊科。只不过急诊这个科室真的不赚钱,所以民营医院设立科室的积极性不高而已。”
“至于拨款给公立医院嘛。”孙立恩忽然话头一转,“我家楼下的早餐铺前段时间倒闭了。据说原因是资金链断裂。政府是不是也应该给这家早餐铺拨些款项呢?”
台下有些冷场,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孙立恩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早餐铺的问题。
“民营医院,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一门生意。资本嘛,都是逐利的。说的粗俗一点,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不赚钱的生意没人干。虽然也是医院,但民营医院和强调公益性,非营利性的公立医院不一样。他们是营利机构。”孙立恩从台上拿起水杯,轻轻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政府向民营营利机构无偿拨款?这种事从法律层面,从社会层面都说不通。”
孙立恩继续讲着,他的本子上确实记录了不少前三位专家的可笑言论。不过有不少论点是重复内容,一句话就能怼回去的事情,孙立恩也不想再多讲一遍。
“第二位上台发言的专家……抱歉,我根本没记住他的名字。”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请大家理解,要在他们的荒诞言语中集中精神本来就是个很艰难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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