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抚台衙门。
巡抚梅之焕、总兵杨肇基、镇守太监岳士权听得使者的回报,一个个紧缩眉头,脸上阴郁得都能滴下水来。
“公公,大人们,那李自成十分猖狂,小的……小的……”
梅之焕双目内敛,余光落在面前的瓷杯上,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做为使者的士兵,似有千般委屈尚未诉尽,但也不得不行了礼,退出大堂。
杨肇基心中惊讶不已,西宁啥时出了一样一个枭雄?他这个总兵……一定是西宁卫指挥使过分克扣粮饷,这个赵峰,此间事了,老子不得扒了他的皮,凡事就不知道有度……见使者已经离开大堂,忙小心道:“公公,梅大人,李自成明显是要造反,无论是不是为了粮饷……我们要不要禀报朝廷?”
“杨大人,你有点脑子行不行?”梅之焕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目光一收,斜斜地睨着右侧的空气,“朝廷若是知道西宁兵变,你这个甘州的总兵官,就等着去刑部的大狱吧!”
他虽对着杨肇基说话,目光一转,却是看向岳士权,显然在和岳士权进行交流。
岳士权本不想发言,打仗并不是他的事,他只管看好甘州的钱粮,监督甘州的文武百官,但梅之焕以目示意,他再不能保持沉默了,“梅大人,杨总兵,咱家身为甘州监军,必须对朝廷负责,李自成马上就要打上门了……这样吧,咱家给你们五日的时间,咱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五日之内,若能剿灭西宁反贼,咱家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若是不能平息西宁贼军,到时候……可就别怪咱家不讲平日的情分。”
他的这番话,完全是站在监军,站在朝廷的立场,履行了他的职责,又兼顾了同僚之情,他并没有立即上报朝廷,而是给了五日的时间,让杨肇基他们自己擦屁股,若是有能力及时擦净,消除无妄之灾,朝廷并不知晓,此事就此过去,甘州也将翻开新的一页,若是不能自行解决,那就只好公事公办了。
岳士权只是监军,他无需承担军事上的责任。
现在的压力,主要落在杨肇基的肩上,梅之焕做为甘肃巡抚,虽然也兼管军务,但他的主要职责,还是在民政上,他有权督理军务,也可以放手不管。
但杨肇基就不同了,作为甘州总兵官,他唯一的责任,便是甘州军务,虽然很多时候,他都要听命于梅之焕,同时也要听命于岳士权。
若是甘州翻了天,他是直接责任人,逮捕下狱,还算轻的,弄不好会和当年辽东的熊廷弼一样,落个枭首示众、传首九边的下场,那……
杨肇基心急如焚,这些狡猾的狐狸,平日的好处,都是拿了大头,关键时刻,却将所有的干系一股脑推给自己,他沉思片刻,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梅之焕,“梅大人,这李自成,能否用安抚的策略?听说他只是西宁千户,若是提升他为游击将军……”
“你就别做这个梦了,”梅之焕阴沉着脸,教训小学生似的,“从他对使者的态度来看,这厮的确太过嚣张,现在又挟连胜之势……杨大人为何不考虑剿灭?难道甘州的数千士兵,每月那些粮饷都打了水漂?”
杨肇基并非没想到剿灭,但李自成从西宁一路打到甘州,穿越数个卫所,兵锋正盛,剿灭起来绝非如文官、太监们想象的那般容易,原本他听到李自成的讯息,第一反应便是即行剿灭,他参加过与辽东鞑子的战斗,还会怕了李自成?
但西宁军步步为营,在甘州发现他以前,已经连下十余堡,这种态势,绝非普通盗贼的眼光,而且李自成出身军卫,并非普通的百姓,他熟悉卫所的情形,但甘州对李自成却是毫不知情,所以他犹豫了。
如果能用安抚的方式,哪怕折损些颜面和银子,只要暂时收复西宁军,李自成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这些损失很快就会收回来。
“梅大人,西宁军恐怕已经成了气候,据说集结了一千五百余士兵,还有数百骑兵,若是剿灭,怕一时半会……”
“陕西盗贼中就有不少卫所的士兵,但曹文诏只用千余骑兵打头,追着盗贼的数十万兵马,一举打败闯王高迎祥,灭了神一魁、点天灯,李自成不过千余人马,这中间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战兵?若是集结甘州附近的堡驿,我们至少能拼出三千人马,难道甘州的士兵都是吃素的?”梅之焕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数百骑兵又怎么样?你道骑兵是那么好训练的?甘州连蒙古骑兵都不怕,难道还能怕了李自成这样的乌合之众?”
岳士权也是频频点头,“如果不能给李自成当头一棒,即便是安抚,李自成又岂肯诚心归顺?咱家不懂军务,但人心是一样的,没有畏惧,何来臣服?”
“这……”杨肇基并非担心战争不利,他只是隐隐生出一丝畏惧,梅之焕、岳士权越是轻视西宁军,他的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李自成与陕西的盗贼,有太多的不一样,甚至打到甘州的家门口,甘州才从百姓的口中得知,他……他究竟是如何保密的?
还有,就是西宁卫,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以李自成的保密手段,恐怕比自己的任何想象还要严重!杨肇基有些后悔,自从出任甘州总兵官,他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是放在讨来河沿岸的蒙古人身上,却忽视了对各个卫所巡视,致使李自成坐大而不自知。
也许岳士权是对的,李自成已经坐大,如果不能当头一棒,他岂肯轻易归顺,将自己的小命交付甘州?
使者带回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朝廷知道盗贼的不得已,常常对他们网开一面,主犯招抚,从者不究,但甘州毕竟天高皇帝远,自己若是让李自成无声无息地泯灭在历史长河中,朝廷也不会知晓,李自成不过是千户,兵部并没有备案。
既然梅之焕、岳士权都主张剿灭,那至少要先剿,杨肇基重新设定了自己的思路,而且从李自成对使者的傲慢态度,直接安抚实在难以成行。
李自成要打,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一仗,甘州城外,应该就是双方决战的最好战场,这里距离甘州近,对甘州极为有利。
“公公,梅大人,既然要剿,属下建议,将附近的士兵,连夜召回甘州!”
梅之焕冷冷一笑,傲然道:“集中所有强兵,务求一战必胜,明日,给我留出数百士兵,我亲自守城,并在城头为杨大人擂鼓助威!”
岳士权露出两颗大白牙,尖着嗓子道:“咱家准备折子,向朝廷,向皇上为扬大人请功,奥,还有梅之焕,临危不惧,坚守孤城,不过,这个折子咱家是要仔细思量,不可让朝廷知道西宁军已经杀到甘州城下……”
“公公明鉴,”梅之焕拱拱手,道:“坚守城池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功劳在下就不要了,只求公公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这折子……还望公公手下留情,在下定当厚报!”
杨肇基心道:最近风闻梅之焕要回京,另有任命,原以为他要抢功,好早日离开甘肃,没想到他竟然一反常态,这次连军功都不要了,可能怕节外生枝,影响即将到来的升迁,看来,这个李自成,恐怕不好对付。
正待开言,那边岳士权再次露出两颗大白牙,“咱家知道梅大人的心意,一切,等明日战事结束后,咱家再斟酌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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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中,天色刚刚透出一丝亮光,西宁军就被集结号弄醒,火兵早已准备了热腾腾的早餐,除了白面馒头,每人还有一份羊肉咸鱼汤,这在平日的早餐里,是极为罕见的,多半预示着今日将有一场艰苦的战斗。
对士兵们来说,这些日子的战斗,基本上重复同样的节奏,从心理上,他们已经蔑视着甘州的士兵,所以拿到白面馒头和热汤,多半有说有笑,并没有将今日的战斗看做一回事,再说指挥作战,乃是大人的事,他们只负责收拾对方的残兵。
早餐过后,差不多已是辰时了,西宁军开始整队出堡。
李自成刚刚出了据敌堡,刘云水便策马飞奔过来,“大人,今日作战,要不要让骑兵先冲杀一阵?”
“骑兵不是万能的,”李自成瞪了他一眼,沉声道:“甘州主要的敌人,便是蒙古骑兵,焉知他们没有对付骑兵的法子?我们不过数百骑兵,每一名兄弟的生命都是十分金贵的。”
“是,大人,属下明白!”
刘云水归入本部,与李过两步充作先锋,缓缓前行,李自成中军舍弃了粮草辎重,都是轻装上阵,行军速度不慢,辰时中,已经来到甘州城外七八里的地方。
此处地形极为开阔,又无村庄阻挡,实在是大军对决的理想场所,甘州城的轮廓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就连城头上守军士兵在指指点点,也从望远镜里看得格外分明。
李自成勒住马缰,此处虽是耕地荒漠相间,但矮山丘陵极少,非常适合骑兵冲刺,便开始排兵布阵。
马有水的第六百户,作为中军,是此次作战的主力,所有士兵一分为三,前、中、后三排依次列队,前排的士兵,半跪在地上,而中、后排的士兵,都是站立在他们的身后,每排士兵的间距不过两步。
为了迷惑、引诱甘州军,李自成让两侧的骑兵稍稍后撤,隐在步兵的侧后方,这样看起来,做为中军的马有水部,却是突出在最前方。
第230章 监军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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