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酒店的图书室在二层、宴会厅的正上方,落地窗打着白木的窗格,回头时,他们可以看到相近的秋日风景。
俞见一看了夏之竹很久,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
今天这场发布会,只有早已离开星言的席招一人出席。顾晨星带Lily去了星言在燕城的分公司微服私访,薄迟仍然在忙那新砸到他手上的庞大琐务,宋瓷更是不会列席此处,但他们心中都在为一个结果的诞生期待而忐忑,就连此刻看起来悠悠哉哉的俞见一,跳动的胸腔中都隐隐藏着一丝赌博的信念。
只有夏之竹是真的并不在意。
他们筹谋已久、几乎颠覆了所有的大事件,在夏之竹眼里寻常得就像是一个打算今天出去踏青的决定。
赌赢了是最好,但就算他们都赌输了,夏之竹大约仍然会在席招推开图书室大门的一刻,转过身,握住诗集,等待或主动去拥抱对方,仰起头与席招对视,认真地询问他是否感到饥饿,我们晚上要去吃些什么。
日复一日。
俞见一曾经因为这一点觉得这根竹子过于木讷。
清稚干净在他们的社交圈中的确难得,但也许终有一天,席招还是会为自己努力争取与获得的一切无法得到对等赞赏崇拜的回应而感到遗憾。
但他却忽视了他们这段感情中更深的内核。
“收回我之前没有表达过的一切成见——虽然这句话说得有些晚了,但也的确是我刚刚才确认的。”
总是玩世不恭的俞见一定了定神,认真地看向坐在整面花树背景中神情恬静的年轻人:“夏之竹,你的确是那个最有资格……”
门口的高跟鞋落地声打断了俞见一未说完的话。
夏之竹与他一起回头看了过去。
丹唇外朗,袅袅婷婷,盘起的蜜棕色卷发在额前随意而精致地垂下一绺,与裙尾和披肩上同色系的柔软毛边一同稍许和暖了美妇人眼底高傲的冷色。
俞见一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便重新舒展开来,甚至连一秒都不到,他便反应极快地笑脸迎了上去:“付阿姨,您……”
“我找另一位。”付郁打断了他的寒暄。
另一位夏之竹从俞见一的身后抱着诗集站了起来。
“你好,”女人扬起下巴,“我是付郁,席招的母亲。”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有关今日发布会主题和大众最关心八卦的问题已经在过去的一小时又二十分钟里被席招一个个完美地解答完毕,当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星言的老搭档——老牌时尚杂志《风秀》的编辑部记者笑眯眯地抢得了机会。
在记者的暗示下,同行的摄影师立刻将镜头对准了席招左手空空如也的无名指。
“席先生,替广大的观众问一句——您仍然还是单身吗?”
场内一片笑声,席招微微挑起了眉梢。
他和众人一起侧过了头,但视线的落点和大家却好像稍微有些偏差。
从江城到大阪,来到曼哈顿,又回到燕城,他们好像总是喜欢关注他的指节,而席招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左腕上那只替代了昂贵机械表的古董工艺品之上。
他看得太专注,坐在前排的记者甚至惊讶地发现,连在讲冷笑话时眼底都古井无波的席先生,此刻似乎出人意料地在寂静的眸中蕴出了一丝笑意。
“在昨夜,大约十六个小时之前,我刚刚向我此生唯一的爱人求了婚。”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全场再一次为他的坦诚骤然间鸦雀无声。
明明是这样重要的场合,席招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上午出门之前,夏之竹踮着脚尖认真研究如何为他打好领带的画面。
在席招的童年世界中,这种场景并不少见,只是在那些壁纸背景华丽如油画一样的场景中,作为主角的父母眼中总是各自带着貌合神离的敷衍与冷淡,不似当下——熹微的晨光之中,夏之竹跪在床尾苦恼温莎结和普瑞特结的区别,身上松软的卫衣和正装笔挺的席招格格不入,但却又在被棉纱窗帘洗过的丁达尔效应中被融成了同一团和煦。
明明夏之竹的记忆力那样好,比席招更加好,但他却竟然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搞懂打领带的步骤。想垂首笑话他,但夏之竹神情太认真,让人实在不忍心欺负他,于是席招也只好一本正经地捏起男孩卫衣的帽绳单手打结,最后又坏心地用指尖从夏之竹的锁骨窝里勾出昨晚才戴到那里的戒指链。
感觉他一辈子都学不会如何系领带其实也没关系。
这么想着,席招看着夏之竹,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我真的输了,怎么办?
从小到大,哪怕永远都表现得镇定自若、从不失误,但席招在做每件事之前都会询问自己:如果输了怎么办?
他不能问付郁,因为答案只会是更多砸碎的杯盏;他也不能问别人,因为那些人只会向他报以困惑与警惕的目光。
席招习惯了沉默寡言——本来也以为他将永远沉默寡言——一直到有只小熊老实又主动地钻进他的怀里,在席招无声的纵容中,把主人藏在深谷里的懦弱挖出来,呼走锁芯里的尘土,一次次用那双干净的杏眼安静地凝视他,席招才终于鼓足勇气将他最没有勇气的那一部分展露出来,谦卑而真诚地询问对方:如果我真的输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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