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阐明对苏居甫知之甚详,也不敢随意对待,是以他这话一出,倒是让他父亲多看了他一眼。
他这儿子,对他这以前不太亲的妹妹这可是好了不少。
“去罢,”这兄妹亲近,不管究竟为的是什么,到底是好事,孔旦乐观其成,朝长子颔首道了一句:“过了一年,总算是点为人兄长的模样了。”
“嘿嘿,那孩儿去了。”孔阐明在家中受宠,不仅是祖母与母亲对他疼爱无比,他父亲其实也是相当看重他的,父子俩感情是很深厚的。
“嗯,”孔旦见他笑得有点傻,朝他摆手,“快去。”
“欸。”
孔阐明带着妹妹外甥走了,苏居甫跟岳父大人闭门说了会儿话,翁婿俩先是寒暄了一阵,说完苏居甫在衙门近来的事,又等苏居甫问过孔家近来的安好,其后还是由苏居甫提出了等会要告辞的事来,便就势把他随后要去护国公府赴宴之事的来龙去脉的事跟孔旦说了一遍。
孔旦闻言惊了,眼睛一闪,慌忙问苏居甫道:“你可真不知原因?”
“小婿若是知情,也不会大年初三陪欣娘回娘家的日子还要赶去那边赴这个宴,岳父大人也是知道的,那边这头三宴从来没请小婿过门过一次。”苏居甫苦笑道。
“可是你父亲从中做了什么,没跟你说过?”孔旦连连抚须道。
比起这厢还端正稳坐于眼前的女婿,他还多了两分欲知真相的急切。
孔旦是家中的二老爷,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哥,是个官身,在工部任职,孔旦则是乃国子监博士。他是知道苏谶的威名的,也是当年他先生的朋友一说给他家三娘子做媒说给他的儿子苏居甫为妻,他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还逼着对三女儿并不上心的妻子多给了三女儿一些嫁妆。
孔旦在学问上没有多大作为,授业授课也只是中规中矩,并无特别出彩的地方,但他看
人看得甚准,他在国子监当了二十多年的博士,也是学生学成回来看望看得最多的老师中的一个。
他老师对苏谶学问与为人赞不绝口,孔旦对他这个亲家也很是莫名推崇不已,总认为他这亲家总能干出他意想不到的大事来。
岳父对他父亲的推崇苏居甫是知道的,闻言也是苦笑不已,忙解释道:“绝不是我父亲所为,这等大事若是他推动的,他岂能不知会我?且我父亲要是这般的能量,他怎么可能到今天还龟孙在临苏,而不是回京城,这可是他与我母亲的故土。”
遭了否认,孔旦颇有些悻悻然,抚须不快道:“许是这个一时不好操作罢了,苏谶兄不是那种喜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之人。”
在岳父眼里,他父亲就是淡泊明志的当代高人,看着岳父一副被打击到了的样子,苏居甫一时也是啼笑皆非。
这世上哪有什么淡泊明志,不想到庙堂大施拳脚的高人,有的只是些郁郁不得志,空有抱负无法施展不得重用的书生罢了。
“岳父大人,真不是我父,要是的话,居甫不会瞒您。”苏居甫苦笑道。
“是了,”也是聊不下去了,孔旦看看门外,朝他摆摆手,“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出去,莫误了时辰,你太婆那边我会去帮你说,嗯,就说你公事上有点要紧事要走一趟,你下午还过来接人的罢?若是不能就派个下人来说一声,我让你大哥把人给你送回去。”
“过来的,忙完事就过来,到时候还想给您和大哥把后续说上一说,和家里人一起商量商量。”也不能只让人办事,不说人家想听的后文,接人待物这一块,但凡能帮到自己的,苏居甫还是面面俱到的。
“是了,你在京里也没几家亲戚,你大哥没用,但还认识些人,还是能帮上你的,你有事只管跟他说。”
“是,居甫知道了。”
“好了,我送你两步。”
“岂敢,您留步,我知道路,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我一早也在屋里坐颇久了,送送你,正好我也走动一下。”孔旦对不是亲家操作的此事颇有些失望,但对苏居甫的看重却是没减少的,这厢看儿子不在,就打算自己送他这女婿出去了。
孔旦比其子更看重他这女婿,孔阐明交好苏居甫实则是在他的授意之下的,他这一送就送了苏居甫到门口,还示意女婿若是有什么麻烦事,只管来找他,不要担心会麻烦到他,孔阐明带着妹妹见过母亲,又见过家里才祖母,亲自把人放到了他娘子手中看着这才回来找他父亲,一回来听到妹夫才走了不久便一脸失望。
“你这傻小子,来日方长,”见长子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孔旦敲了他脑袋一记,责备道:“这点耐性都没有,你能成什么事?”
“我若是有耐性,我就好好读书,中他一个探花榜眼状元郎,”孔阐明在老父面前也不要脸,捂着脑袋道:“岂会削尖脑袋到处钻营,只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你也就好在有点自知之明了。”孔旦轻斥了他一句,道:“给我好生等着,为父还能害你?”
“知道了,爹。”
**
有孔旦提醒,苏居甫出门出得比他跟常伯樊说的时间早了一点,等到了他所说的护国公府前面的那个路口时还只是巳时中,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他以为还要在路口等一会儿,但一到路口站定不久,就见后面有人叫了他一声“舅老爷”,等他回过去一看,他只看到了一个往后跑的身影,片刻后,常伯樊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怎么在那站着?”人一过来,苏居甫便问。
那后面都是房子,他怎么走到人家家里头去了,苏居甫便问道。
“回兄长,那里是青海州在国都的留邸,我身出青海州的一位友人昨天跟我说的,我今天正好在这里等兄长,就过去跟里面的官人们拜了个年,贺了个新喜。”
“我怎么不知道这是青海州的留邸?他们的留邸不是在西坊市那边吗?”苏居甫奇了,扬眉道。
他大小还是应天府管治下门户的文书典使,岂能不知青海州的留邸设在何处。
“这宅子是前面青海州出身的一位上官告老辞乡留给青海州当留邸用的,他们搬过来还只有一月有余,兄长不知,也情有可原,
时日太短了,我若不是有朋友恰好提醒一句,我也是不知情的。”
“你这朋友倒是有些能耐啊。”
“他是青海商会的会长。”
他们说着话,眼看快到护国公府所在的街道了,苏居甫看着护国府那边的方向,手拍了拍妹夫的肩,道:“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有你的门道你的为人行事,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但这城里,尤其这府里……”
苏居甫抬头用下巴指了指那边,一脸冷漠道:“等会儿进去了,就是他们家的鬼影子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要信,茶少喝,女人少看,后宅内院就是打断自己的腿也不要进去,听到了没有?”
“伯樊知道了。”
“这次来,跟你上次带着苑娘上次来是不一样的,小心他们给你塞女人。好了,走。”他们站得已久,不能再多说,苏居甫便推了他一下,松开他率先走在了前面。
护国公府门口已站了人,他们走到面前也是眉眼不动,直到两人拿出帖子,才有一个像是管事的人出了门来,神色肃肃,恭恭敬敬请了他们进去。
护国公府的小宴设在一处四面皆是竹林树木的园中园庭。此庭比寻常大堂还要高上三尺,一眼望去开阔敞亮,苏居甫与常伯樊到了下人带的这处时,一进门就发现这庭中置放着一堆烧得旺烈的柴火,庭中光火明亮,温暖如春,里面已来了不少人,有十余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聊天,一看到他们俩进来,有几群人便朝他们看了起来。
其中就有苏承,只见坐在椅子上与人笑谈的苏承一看到他们,脸上敛了笑,起身朝他们走过来,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就斥道:“这都快到午时了,怎么现在还来?来长辈家里都不知道早一点到,还让长辈挂心你们怕你们迷了路,你们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轻重,刚才你们老叔爷已经派了两次人问你们到没到,让他老人家担心得很,你们啊……也太不懂事太不知趣了。”
说罢,他颇怒其不争地看了这个后生小辈一眼,朝身边跟过来的仆人道:“快去回老公爷,就说这两个小的来了,让老公爷过来罢。”
不等那个人说什么,他回头又朝这两人怒道:“就等你们俩了,等会儿你们老叔爷一过来,你们就过去好生给他老人家赔个罪。”
他一派为其小辈操碎了心的长辈模样,旁边那些注意着这两个年轻人和那些先前没注意的这些皆看向了苏居甫和常伯樊,有不少人眼带不悦,眉带不认同地看向了这两个不尊不顺的小辈。
老公爷爱惜小辈,请他们过来参宴已是抬举他们,他们不知道感恩罢了还要老公爷担心他们,也太懂事儿了,也不知道是苏家哪门哪户的亲戚,不懂规矩,也太没家教了些。
苏承这一顿说话下来,愣是没有让苏居甫开口的机会,苏居甫举目一看,看到那些不赞同的视线,便知道他本家这位“叔爷”给他们郎舅俩的下马威已然给足了。
常伯樊这厢看向了他舅兄。
这时候,三人里他是身份最低的,也是最不适合先开口的,常伯樊心忖着若是得他先开口他要如何开口才能四两拨千斤时,就听他那毫不怕事的舅兄果不其然地张了口,只听他舅兄诧异道:“原来家里老公爷家的宴筵不是午时开的吗?”
“原来居甫误了时辰?是居甫的过,居甫以为帖子上写的是午时便是午时。”
“居甫以前没来过。”
“还请叔父和老叔公饶了居甫这无心之过,今天初三,是拙内回娘家的日子,我一早早早送着他们娘俩去了我岳父家,又马不停蹄往这边赶,一口气都没停歇,刚才到门口发现还没到午时,居甫还窃喜自己还提前了一点,没想紧赶快赶还是误了时辰,”苏居甫一咬牙,硬是逼自己朝苏承跪了下来,眼中含着泪朝苏承大拜道:“是居甫之过,是居甫之错,还请叔父谅解,请老公爷谅解,居甫以后不敢了,不敢了……”
苏居甫这厢大哭大拜道,那模样真真凄冽无比。
饶是苏承颇长了些年岁,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他还是被苏居甫这举吓得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已。
常伯樊也是被他舅兄此举吓了一跳,他忙蹲下大力扶了兄长起来,皱着眉道:“大哥,不至如此,实在不行,我们回去罢。”0
第237章
“我冤呐……”苏居甫被扶起,涕泗横流,“我着实是冤呐。”
那先前周遭打量他的眼光,这厢则皆朝苏承看了过去。
苏承心下一沉。
他只是想先人一步,趁这时机刚好借机用这不尊不孝的名声先拿住了苏居甫,远则能让这苏居甫小子往后还想在这官场走,就得求到他跟前来求他说好话;近则眼前且也能拿住这小子,让这小子那妹夫到了陛下跟前的时候,他们让他妹夫说什么,他妹夫只得说什么。
只是他是先行了一步,但苏谶这儿子更棋高一着,苏承一时也是暗悔自己过于轻敌了——这小子暗中跟他斗了这些年,何时曾真正吃过亏?
苏承这厢忙回过神来,双手去扶苏居甫,眉头紧皱一脸不愉道:“你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这满堂宾客在场,叔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只管说,可莫要哭哭闹闹,这不仅是丢了你的颜面,我身为你叔父,也是你的族父,你这一哭,你让叔父颜面何在?”
“世叔莫怪。”常伯攀这厢开了口,只见他手扶着他舅兄,眼睛则恭顺地看着地上,嘴里道:“只是这午时也刚刚好罢?世叔那么一大顶帽子下来,这屋里的人伯樊一眼看过去皆是仪表堂堂,非富即贵的大人俊秀,若是您这一说,列位大人俊才真以为我妻兄不懂规矩,不仅迟到了还让老护国公爷牵肠挂肚,我们作为小辈,您让这满堂的大人们如何想我妻兄?我妻兄虽只是一介小吏,但也是官场中人,若是屋里的大人们认为他这点规矩德行都没有,您让我妻兄日后在这朝廷当中还如何做人?我妻兄大哭,实在是因为心里有着老护国公爷和您,这才担不得此重责,这才失态大哭,还请世叔谅解。”
苏居甫更是大哭了起来,身子往地下软,“叔父,居甫可真是误了吉时?耽误了老公爷的大宴,您给我句话啊。”
常伯樊紧蹙着眉,双手奋力扶住了他:“大哥,没误,帖子写的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这大户人家下的帖子哪可能有误笔的地方?我们已把话说清楚了,既然这地方不欢迎我们,我们就走。”
苏承这下眼睛一定,内里精光一闪,眼睛分外锋利地朝常伯樊看去。
眼前一时之间俨然已成僵局。
这一顿,有那想当和事佬的人犹豫着举步想往这边走,就在此事,有人更快一步走了过来。
不知道此前在何处的一位管家打扮的老者这时步履匆匆领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这老人先是着急地吩咐丫鬟:“还不快去替那位公子扶住居甫公子。”
“是。”两丫鬟越过他,快步上前,带来了一阵香风。
“不用了,”常伯樊扶着苏居甫往旁边退了一步,“我们这就走。”
丫鬟们顿足,朝那管家看去。
“这绝对是误会,怪不得承大爷,都是我们这些下人的错,此前老公爷挂心您二位怎么还没到,就接二连三问了老奴几次您二位的行程,问您二位到底有没有到,老奴看许多贵客都上门来了,却老寻不着您二位爷,这心下着急,寻思着承大爷跟您二位熟,就过来问了几次话,这不把承大爷都问急了,这才有了刚才之举……”管家苦笑,举手长长一揖到底,告罪道:“是老奴的不是,两位公子若怪,就怪老奴办事不力,把好好的好事弄巧成拙了,老奴在这里向居甫公子,常公子告罪了。”
苏居甫定定看着这该死的老奴,心想这护国公府年老成精的岂止是那护国公那老头子,这里还有一个。
此时,妹夫握着他手臂的那双手紧了紧,苏居甫本死死地看着那请罪长揖不起的老奴,这厢他突然一笑,破涕为笑甩开妹夫的手,手往脸上一擦,把鼻涕都摸在了手上,紧接着他快步上前,双手扶住了这老奴,嘴里发出了如释重负,让在场中人无不振耳发聩的欢呼声:“原来是误会,这位老家人,原来我没有耽搁时辰,贵府的盛宴是午时开的,而不是我叔父
所指的另外的时辰?”
那老奴低头眼瞅着他沾着鼻涕的手扶在了他的手臂处,嘴角不禁一抽,听他说的话那嘴角更是抽了又抽,但却不得不就着苏居甫的手势起身,还得回他的话:“是午时,是误会,承大爷说的也不是指另外的时辰,还请居甫公子莫怪,是老奴催得紧了,让承大爷误会了。”
“老公爷到!”就在两人还就着这话掰扯时,门外响起了拉长着嗓子喊出来的通报。
“啊,老叔爷到了?”闻声,苏居甫连忙转头朝门边看去,手还在那老奴的袖子上擦了擦,随即转过身就朝妹夫欣喜道:“快,快随为兄去迎老公爷,难为他老记挂着我们,我们快去给他请安。”
说着他还跑了起来,常伯樊看他从跪到哭再到笑,现眼下又到跑,这一连贯的动作真不是寻常人等能做到如此这般一气呵成的,他着实是佩服他这舅兄,连带着还失了历来的淡定,跟着他这舅兄小跑了几步。
苏居甫这往前小跑着,路过一位朝他看着的宾客时,还朝人满脸笑容拱了拱手:“见过大人。”
他一脸的笑,脸上则还挂着没有抹去的泪,那位看似中年年纪头戴方巾的儒生也是觉得这后生颇为有趣,还抬手朝苏居甫拱了拱手,当是回礼。
常伯樊在后面跟着舅兄路过此人时,也低了低头,当是见礼。
两人小跑去了门边,这儒生和走过来的另一位年纪相当,但打扮不一样,头戴玉冠身穿锦袍的中年贵人道:“王爷,这小子倒是有些趣味。”
这王爷笑了一声,抄起手中扇子敲了敲另一手的手心,偏头朝这儒生笑道:“我当老公爷今年怎么就想起了我,原来是请我来看大戏的。”
说着他便往大门口看了过去。
这儒生顺着他的视线也往门边看了过去,嘴里也笑道:“谁叫您喜好往外传话呢?”
谁叫他们家王爷是朝廷上下皆知的大嘴巴,唯恐天下不乱不能给他找乐子的混帐闲散王爷。
常家主母(重生) 第1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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