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妈妈做服装定制并不完全为了赚钱,她喜欢这个工作,喜欢不同的布料、元素不断剪裁组合成一件崭新的衣服;喜欢色彩与色彩之间的强烈碰撞;喜欢遇到难题时对知识的渴求;喜欢跟舞蹈学院的孩子们交流时那种很难以言喻的奇妙心情;喜欢对方拿到衣服时欢欢喜喜的夸赞……这一切的一切,使季妈妈觉得,她不只是在做衣服,更是在完成甲方的梦想。
可提出让自己不管服装的偏偏是自诩互相了解的枕边人。
季妈妈不明白,为何季洪成会如此轻描淡写,她更不理解,明明是为了赚钱,为了家庭,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她为什么会生出“我的事业不是事业了吗”的愤懑疑问。
于是在季洪成想要触碰一下人台时,季妈妈下意识死死抱住自己的人台,那仅仅一个的人台上,有一块块布料组合起来的梦境,彩色珠针是梦境上点缀的星辰。
有她的心血,有她能抓得到的未来。
“爸爸,是你错了,”出乎意料的,竟是纪然先开口,她坐在季爸爸身边,声音平淡却笃定,足够有穿透力,“你和妈妈是夫妻,所以是一体;你和妈妈是两个人,所以是不同的个体。”
女孩认真与爸爸对视:“你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要求妈妈放弃设计,更何况——”
季长宁握住妈妈的手,接着纪然的话说道:“更何况,妈妈喜欢设计。”
“妈妈喜欢设计。”
短短一句话,区区六个字,如一双无形的手,拨云见日,重见光明。
季妈妈情不自禁将目光放在人台上,刚刚她抱了一下,上面的布料已经有些褶皱,掉在地上又被捡起来的彩色珠针乱七八糟插在人台上,丑丑的,没有一点美感。
可是在季妈妈的设计稿里,这一件衣服经历了十几次修改,从颜色到版型,从刺绣到细节,在季妈妈的脑海里已然成型,漂亮得不得了。
为什么会愤怒,因为服装设计不只是工作,更是热爱啊。
季爸爸颓然垂下头,扯扯嘴角,他是真的不懂吗?他知道爱人在做出一件衣服后有多高兴,会在睡前慢慢念那些夸奖的话语,自从他出事后,季爸爸再也没见过爱人笑得如此开心的模样,他只记得爱人对家庭的付出,久而久之,他也会站在“家庭”的制高点上,去要求爱人牺牲。
只是赚了一点点钱就膨胀地飘起来,你对得起谁啊。季爸爸扪心自问。
季洪成,你确实是个混蛋!
季爸爸将手中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缓缓站起,他与季妈妈只是隔了两个女孩,不过几步的距离,季爸爸却如同走过千山万水,走过毁容的十年,走过所有喜怒哀乐。
他的脚步在爱人身前停驻。
下一刻,季爸爸蹲下|身子,一条腿曲起,单膝跪在爱人面前,如年轻时求婚一般,试探地牵起一位名叫单青的女孩的左手,眼神止不住地看向对方的神情,见到没有厌恶之后,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才得以归位。
季爸爸的腰背逐渐挺直,他从裤子口袋掏了掏,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
季妈妈仿佛察觉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用右手捂住嘴巴。
季长宁和纪然已经悄悄躲到房间的窗户旁边,掩耳盗铃一般用窗帘遮住半个身体,只探出脑袋来看戏。
“对不起,阿青,”季爸爸有个好处,他说认错就是认错,没有一丁点掺假,认错后绝不犯错,“是我混蛋。”
季妈妈胡乱点头:“对,你就是个混蛋。”
“原本我想等咱俩结婚纪念日给你个惊喜。”
季爸爸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黄金素圈,细细的哑光质地,他们结婚时,季爸爸赶时髦特意买了枚铂金戒指,细碎的钻石在光下熠熠生辉,后来为了治病,季妈妈无奈把戒指卖掉,季爸爸总想着要再补回来一枚,如今年纪大了,反倒觉得黄金最好看。
年轻时代的季洪成生命里充斥着活力,不似出事后的死气沉沉,他亦有过少年意气,有过远大理想,有过在心爱女孩面前二皮脸的样子:“现在这个混蛋没有办法啦,阿青,怎么办啊?”
“我的天,”季长宁用气音跟纪然咬耳朵,惊叹道,“你见过爸爸这一手吗?”
纪然叹为观止,诚实地摇头:“没见过。”
季妈妈耳朵发红,她了解季洪成,正如刚刚吵架时,无论她怎么生气,对方都会把手举起来,那是个绝对臣服的姿态,代表季洪成面对单青永远投降,绝不动手,绝不反驳。
只是时间太久了,久到季洪成已经把单青的付出看做理所应当,他当局者迷,只要局外者一点拨,便会清醒过来。
不过说起局外人……
季妈妈瞥了一眼暗搓搓看戏的两个女儿,意有所指:“咳,不属于这个房间的某两个人赶紧出去,把你们爸妈当猴看啊?”
“不敢不敢。”
季长宁实在想看下去,磨磨蹭蹭挪着脚步,纪然看不下去,拉着季长宁的手,干脆利索走出房间,然后慢慢悠悠关上主卧门。
最后,两个女孩看见妈妈伸出左手,任由单膝跪地的爸爸小心翼翼地把金色素圈戴在爱人的无名指上。
卧室门彻底合上。
季长宁松了一口气,总算顾得上纪然:“然然,这么晚你过来做什么啊?”
幸亏今晚纪然也在,否则季长宁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搞定父母之间的这场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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