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宁不由自主地靠近书架,与她眼睛持平的那一层,上面排列着几个尺寸不一的照片。
最中央的照片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身材胖乎乎的,穿一身颇具年代感的碎花衬衣,灰白色的短发在风的吹拂下微微后扬,她应当总是笑,嘴角自然向上弯,眼角有着深深的笑纹,略显浑浊的眼睛正视镜头,像个小孩子那样好奇。
季长宁的掌心用力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确认没有一丝汗渍之后小心地拿起相框边缘,她用手指抚摸着老人的轮廓,忽然把照片抱进怀里,贴到胸口上,妄图让冰冷已经定格的照片沾染到一点热意,才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中央起,照片风格不一而足:年轻的梁栀扮演祝英台于舞台上翩然起舞;刚出生不久的季长宁懵懵懂懂伸出手,握住属于母亲的手指;年纪尚小的纪长风扒着婴儿床看睡觉吐泡泡的季长宁;意气风发的纪父左手搭在爱人肩头,右手抱着长子,小小的季长宁吸吮着手指头躺在母亲怀里,身体健康的奶奶拿着拨浪鼓逗小孩;还有季长宁第一次登台演出,跳《天鹅湖》的照片……
季长宁目光停在最里侧的一张照片上,照片角度很奇怪,是从下往上的仰拍,好像拍摄者并不高,照片中纪父宽大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傻乎乎的小人,小人揪着父亲短短的头发,得意地冲着镜头那边的人笑,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小奶牙。
纪然轻声道:“哥哥说那时妈妈在世,家里新添了一台数字照相机,他非要给你拍照,你不听他的一直在哭,爸爸把你扛得高高的才会笑。”
季长宁看着照片上傻乐的小孩,情不自禁咧开一个笑容,那是季长宁完全没有记忆的过去,一家人住在不算宽阔的房子里,纪父的头发还是乌黑茂密,眉宇间丝毫不见愁容。
定格的时间哪里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书架上摆不了很多照片,”纪然站在书桌边,拉开抽屉,露出里面厚厚一本相册,“幸好以前拍照用胶卷,换单反后内存卡也没有损坏,洗出来很清晰。”
顿了一下,纪然似想起什么,轻笑道:“你小时候挺可爱的。”
季长宁把怀里已经沾染上温度的相框重新放回最中央的位置,用衣袖轻轻擦除氤氲上的雾气,她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保留这个房间,为什么要做这些看上去没用的事情?
“楼下地毯是哥哥换的,抱枕和多肉植物是爸爸带回来的,龙猫是我年前去商场抽奖中的,”纪然没有正面回答,她走到季长宁身边,继续说,“书架上的照片是爸爸挑出来的,海报是哥哥重新粘好,但房间是我整理的。”
“因为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看到这样的房间,可能会有一点开心?”
季长宁猛地转身,不由分说紧紧抱住纪然,不止一次发出相同的疑问:“然然,你是哪来的圣人啊?”
从不抱怨,永远向前。
季长宁不解,当时的纪然是什么样的心理?明明是季长宁当初不要的东西,纪然却一件件归位,像是一双柔软无骨又坚硬刚强的手,强行将纪家支离破碎的从前一点一点拼好,同时让季长宁拥抱过去的人生,了却遗憾。
原来纪家人并不是不知变通,他们只是错过了太多太多,如今终于有机会一一找回。
世界上怎么会有纪然这样的人呢?季长宁想。
明明自己经历过歧视、不公、校园暴力,面临家庭巨变的境况,竟还有心思去捞一把其他人。
纪然被季长宁扑得后退两步,女孩身上有熟悉的皂香,是季妈妈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纪然眼神柔和下来,调侃道:“可能是宁姐上辈子做的好事多?”
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按照正经出生时间,季长宁真的比纪然大几个小时。
“哼,”季长宁对回答不满意,却还是抱住纪然不撒手,哼哼唧唧在纪然耳边说,“你小时候一点也不可爱……”
季爸爸没出事前,季家的生活条件很是不错,故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照片,在搬到平川时特意带了过来,压在柜子中,季长宁见过纪然小时候的艺术照和生活照。
纪然微微瞪大眼睛。
季长宁感受到纪然的身体一僵,眼睛弯弯,故意拖长的语调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但很漂亮。”
“而且是越来越漂亮。”
可能是过年吃得的确好,纪然胖了一点,身材不似以前削瘦,面色红润,眼睛黑亮,没了从前那股子疏离感,在季长宁眼里,愈发闪闪发光。
纪然:“……”
“谢谢夸奖,”纪然欣然接受,并用作业本拍拍季长宁的后背,“不过就算你再夸我,批卷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季长宁立刻放开怀抱,往旁边跳了一下,夸张地说:“哇,然然你学坏了!”
纪然只能无奈地摊摊手,故作叹息:“唉,近墨者黑。”
季长宁:“果然学坏了,谁是墨啊!”
宁姐找寻半天找不到罪魁祸首,眼神不经意飘到书房,信誓旦旦:“肯定是孟莱教的,反正不可能是我!”
纪然:“……”
大胆点,就是你!
**
“阿嚏!”
孟莱揉揉鼻子,心想自己今天穿得挺厚实啊,不像要感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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