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黔首恨其狗官苛敛贪财,士子儒生不屑韦后牝鸡司晨。
于是朝堂上有太学学子静坐于书院抗议, 民间贩夫走卒之中有讥讽韦家的歌谣口口相传,邺城内外百姓或愤愤唾骂、或私下相授, 连垂髫小童也能聚在一起讲几件韦良俊的恶行。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韦家如此在民间如此口碑,实在是危险。
当然,这背后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
沈青展了展手上这张薄薄的纸页,一字一句慢慢念道:“山阳如市, 人死如林。持金易粟,贵如黄金。是谁之功,是谁之过。言及之而不言矣,谁家牝鸡坐殿上。”
坐在对面的陆杭安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抬眼笑着“唔”了一声。
“这便是最近邺城内外常听到的童谣?”
“其中一个。”陆杭安放下茶盏,“还有许多,大致都是这些意思。”
沈青忍不住轻笑,真损。
“山阳如市,人死如林”是说江洲灾情严重,民不聊生,继而显得下句“持金易粟,贵如黄金”更是触目惊心,如此惨状是何缘由?连问两句之后复又自答“言及之而不言矣”.....
这句是玩了个拆字解字的游戏,“言及之而不言”说的就是“韦”字,最后一句“谁家牝鸡坐殿堂”更是辛辣如刀,话锋直指韦后干政恋权,不愿还政于天子!
“听说太后这几日闭殿
不出?”陆杭安把玩着腰间一枚墨玉,含笑问道。
“想必是夏日暑热,心浮气躁,瞧着像是传了许多次太医。”
“小王也有所耳闻。”陆杭安更损,打趣道,“听说寿安宫还碎了不少玉器瓷瓶?想必是嫌器物粗陋,待日后寻着好的,再去给太后送去。”
系统在沈青脑海里忍不住小声哔哔:“这个陆杭安.....韦太后要是在这肯定要去撕他的嘴。”
“哇来劲了,我最爱看扯头花了。”
跟系统皮一句后,沈青垂下眼,又看了一会手中的纸页,抬眼问道:“韦良俊何日能回城?”
“三日之内。”
“三日....”沈青沉吟,“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陆杭安挑了挑眉,低声说道:“可是您应该知道,还不够。”
是的,凭现在所做的一切,处置韦良俊一人轻而易举。但若是想要重创枝繁叶茂的韦氏,想要撼动执政多年的韦后,想要让她无从选择的还政于白渊,这些还不够。
快被压死的庞然大物正苟延残喘。
那就来放上最后一根稻草。
沈青抬眼,眼波明澈静谧如水:“我有准备。”
陆杭安一怔,心思转了几圈后垂下眼,似笑似叹道:“您对陛下真是.....尽心尽力。”
“我扶霜既享帝师尊荣,自然要对陛下尽心尽力。”
陆杭安看着她清艳卓绝的面容,淡淡一笑,这一笑与他平日漫不经心的姿态很是不同,显出几分难得的真挚哀伤,然而又稍纵即逝。他又垂下眼端起茶盏,轻轻向前一送,便是一副风流恣意的情态:“那小王定助您....心愿得成。”
*
又是一日,太和正殿内朝议。
往日站在百官前列的韦国公今日却不见踪影,据说是递了折子自称抱病,要卧府修养数日。当然,此时大殿之上的这些人哪个心里不是亮的跟明镜似的。韦良俊昨日被押回邺城,当日夜里便下了刑部大牢,得了摄政王授意的刑部一众官吏通宵加点,恨不得一晚上就让韦良俊把贪墨的银子从嘴里吐出来,罪状都赶了好几份。一向是保皇党的一干御史清流也是雄赳赳气昂昂,打足了精神要在今日朝议柬他个天昏地暗。
打嘴炮嘛,他们最拿手。
果不其然,今日谒官一喊“上
朝”,便是一阵战况激烈的唇枪舌战,御史一个个群情激昂,刑部尚书呈了好几份韦良俊的口供,几个不死心的韦氏一系的官吏还在挣扎,与数位战斗力极强的御史对着吵。
白渊高坐在御座,不耐的蹙起眉头,侧过脸看了眼垂帘后的韦太后。不似前几日那般气急,她今日倒是养气功夫十足,只定定坐着没什么反应。
呵,眼看着韦良俊那个废物救不出来了,这是准备弃车保帅了?
白渊微微眯起眼,如画眉目间神色冷然。
那孤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独善其身。
白渊“啧”了一声,有些头痛的扶了扶额角,垂眼想了一会,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停殿外远远响起一声悠远的钟声。
这钟声不大,十分缥缈悠远,然而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接连响了三下。
众臣工都诡异的安静下来,神色都不怎么轻松。站在百官之首的老太傅正色喃喃道:“这钟声.....是尊者卜算有异.....”
这钟声说起来可是大有来头。
原本按照皇城内的规矩,是任何人都不许无故鸣钟的。只是神武高皇帝在位时,当时的云浮尊者静悟参坐时忽然自觉天象有异,细细测算之下算得将降大灾,权衡之下令侍从重击宫中的巨钟预警,又面见高皇帝奏请疏散城中百姓,一个时辰后果不其然邺城出现地动,大量房屋坍塌,所幸因提前疏散,人员伤亡很轻。
此灾过后,云浮尊者在民间声望愈盛,高皇帝也龙心大悦,特命尊者日后若测算得重大事宜,均可鸣钟三次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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