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见他调侃自己，撇着嘴说：“大人说笑了，奴婢只是没想到奴婢一个下人，居然也有单独的营帐，还以为今晚要在大人的营帐内随便整一张草席将就着睡了呢！”
    男人见她越说越不着调，摇头笑笑，漫不经心地抬手倒了杯茶。
    沈念安也不敢出去，静等着他做吩咐。
    谁知他喝完茶后，却屈指叩着桌面轻轻敲了两下。
    “坐这儿，有件事情问你。”
    沈念安听着他说话的语气，神色瞬间慎重，不过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
    男人沉默一瞬才开口。
    “你昨日说自己儿时见过荒民，你同你娘当时还救了一个险些被吃掉的小少年，那那个孩子后来如何了？”
    沈念安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件事。
    她昨天提起的经历确实是真的，只是后来出现的大善人并不是真的大善人，而是娘亲以明理堂的名义帮那些灾民度过了难关。
    至于那个少年……
    “我当时年纪还小，家里又穷，爹娘单是养活我和大哥都不够，哪能再多养一个孩子，后来便把他送走了，至于送到了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一开始的几个月，娘还会找人问问他的情况，听说他都会读书写字了，他还给我娘写过一封信呢，不过也不知为何，后来却无音讯了，听说收养他的那家人搬家了。”
    男人凝声问：“那你们就从未想过去找他？”
    沈念安抿唇摇头。
    “天下这么大，怎么找啊，娘说只要知道他过得很好就够了，当初既然决定把他送走，就说明我们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若是费心去找，反而是给收养他的一家人添麻烦。”
    男人闻言，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接着又问。
    “那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
    沈念安自是摇头。
    她遇到那孩子的时候还小，本来就不怎么记事，没相处几日，娘就把他送走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哪里还记得，毕竟他们之间又没有多深厚的友情。
    倒是国师，无缘无故的干嘛问她这些？难不成他和那少年认识？
    “大人，您……”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男人低声打断她未出口的话，面上突然没了神色。
    沈念安暗道这人可真是个怪脾气，和裴寂一样难伺候。
    不，确切来说裴寂比他还好些了呢，起码说话的时候不会说一半吐一半的，故意吊人胃口。
    沈念安撇着嘴走出营帐，见韩锡还在外面站着，也没搭理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小帐篷。
    夜渐渐深了，众人简单吃过晚膳后便睡了。
    裴寂安排好夜里巡狩的护卫，随后也进了自己的帐篷。
    他的营帐离沈念安不远，一旦她那边有什么动静，他能迅速赶过去帮忙。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今夜有事的却不是沈念安，而是国师。
    自从沈念安离开后，国师便再也看不进手里的书，深邃的眸子微垂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甚至连晚饭都没吃。
    直到后半夜，他才泛起困意，拧着眉缓缓起身走到床前躺下。
    刚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却又抑制不住地做起梦来。
    梦里萦绕着一团虚无缥缈的白雾，让他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耳边有不同的声音接连响起。
    “孩儿，娘对不起你，娘、娘护不住你，是娘不该听信那人的话，最终害得咱们母子二人落至这般悲惨境地，你记住，生生世世，你都不得原谅他！”
    “这孩子体质异常，倒是个天生的小蛊物，如若做成蛊人，我倒要看看往后谁还敢欺负我！”
    他太柔弱了，一夕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在抓他，他们都想杀了他，于是他拼命的逃，两条小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到不行，可逃生的本能逼着他一路向前奔，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喊着快点跑，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对好心的母子，他们住在一座荒山上的小木屋里。
    明明是时局动荡、灾民遍地，可他们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当他拼尽最后一口气跑到木屋前，意识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两道朦胧的身影。
    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抓着他，他极力睁开眼睛看清对方，那是个长得像年画似的瓷娃娃，小脸又白又胖，两只大眼睛圆润得如葡萄一般，漂亮极了。
    若不是身上没了力气，他真想扑上去咬一口。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想着老天爷到底不亏待他，临死之前能有这么个瓷娃娃送他一程，总好过自己一个人留尸荒野，被豺狼野豹啃噬得一干二净。
    但他意想不到的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何止这一点，它让他活了过来，再睁开眼时，唯一听到的便是那瓷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
    “大哥哥醒啦？娘亲说你这是饿晕的，好可怜呀，不过你放心，我们家有好多好吃的，往后你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他哑着声音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
    那小迷糊不知他渴了，像个小话唠似的趴在床边同他说了好多话。
    他当时忍不住想，这孩子真的好吵啊，话这么多，一定没人愿意同他玩儿。
    可小小的少年又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他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好像世间任何事都不会成为他的烦恼。
    后来，他随那母子二人回到了他们生活的小镇上。
    他原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内，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每次有人谈事情的时候，小少年就会带他出去玩儿，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旁人总是慈爱的叫一声少年“安安”，倒是个十分好记的名字。
    安安养了一条小土狗，同他一样又皮又讨喜，他们每天最喜欢做的是就是带着小狗去河边玩耍。
    可实际上，每到夜幕来临，他都是忧郁不安的。
    他想在这片“桃源之地”待一辈子，可他心里很清楚，老天爷不会满足他的心愿的，而他自己更不可能一直贪恋着这样的美好。
    终于，有一天，那个救了他的女人神色凝重的将他叫进屋内，英气的眉眼中明明带着怒意，可出口的声音却透着十足的无奈。
    “臭小子，瞒了我这么多事儿，你让我怎么保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