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皇帝并不是个蠢人,听翎钧这样说话,哪里还能想不明白意思?
回想起当年,翎钧的母亲李氏,为了杜康妃和他而受得那许多苦,费尽心力,彻夜不眠的做针线活儿,只为了能让他过的更好些的疲惫和辛劳,隆庆皇帝不禁微微滞愣了一下,轻叹口气,伸手,拍了拍翎钧的肩膀,“我不是个忘恩的人,你娘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得,这辈子都会记得……我觉得对翊釴他娘不起,是因为……她走的早,只跟着我吃苦,却没能,跟着我享上一天的福……你不要瞎想,我绝对没有要忘了你娘的意思……”
隆庆皇帝跟旁人说话,从来都是以“朕”自称,唯独跟翎钧这个,一直让他觉得愧疚的儿子,会用“我”字,翎钧听在耳朵里,也不多去想些有的没的,依然是该如何跟隆庆皇帝恭敬,就如何恭敬,从不自以为是的觉得,他就是与旁人不同。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隆庆皇帝对他的亲近,也才只是比翊釴这个嫡子,要略差了那么一点点。
“父皇若是得闲,不妨微服去一趟儿臣母妃那里,或许,会发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未可知。”
翎钧稍稍沉默了一下,对他母妃的不争,很是有些无奈,她总也迈不过自己是都人出身的这坎儿,所以,在应对旁人刁难的时候,总会本能的选择忍气吞声,“我母妃她……或许并不像父皇期望的,过的那样好……”
隆庆皇帝知道,翎钧,这个从来都只会让他觉得省心的儿子,不是那种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从小长在军营里的他,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一种凡事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去做的圆满。就绝不会烦劳他人的习惯,这一点。跟他母妃李氏很像,只是,他要比李氏,更有开阔的眼界。
“好,改天,我躲过了这几天烦,就找个机会,不告诉任何人的。去她那里瞧瞧。”
想到一直跟着自己吃苦,对自己照料有加的李氏极有可能被委屈着了,隆庆皇帝顿觉心中一紧,点头答应了一声儿,就闭了眼,安静的倚在了软垫上面,一言不发的朝着翎均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告退了。
跟隆庆皇帝行礼告退之后,翎钧就下了马车。有些事,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他懂。
就好比这次发生的这事儿,原本,他是没想着要把翊釴给牵扯进来的,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愣是让翊釴牵扯了进来不说,还因为其猖狂无度,而惹怒了隆庆皇帝,打算要将他放逐西北。让他在沙城里做苦工至死。
除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若依着他原本的打算。先把翊釴的党羽一根根拔除干净,再动手收拾翊釴。一准儿可以让他死个彻底,再也不能爬起来的可能和余地,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对翊釴动手,翊釴再爬起来以后,一准儿要先拿他开刀,对翊釴动手,又恐他手下党羽狗急跳墙,寻衅造反,拥他夺位登基……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翎钧,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骑马回府,听说他已经跟随隆庆皇帝一起,乘坐御辇回来了的立夏,早已等在了门口,见他勒停了“惊云”,忙小跑着上前,接了他手里的缰绳和鞭子。
“你可算是回来了,三爷!”
立夏扁了扁嘴,扭头朝着院子里使了个眼神儿,“三爷前脚刚走,四爷那小祖宗后脚就跑来了,因三爷没带上他一起出门,心情不好的满地打滚儿了好一阵儿,闹腾累了,就趴在地上睡了,小的们怕他着凉,想把他抱到软榻上去,他也不肯,惊醒之后,又一阵瞎胡折腾……夫人写给三爷的信,也被他翻了出来,小的们怕弄坏了,也不敢跟他抢,这会儿……”
“那小兔崽子,就是欠揍!”
一听柳轻心写给他,他当成是宝贝般收藏的信,被翎戮给翻了出来,翎钧额头上青筋,顿时鼓了起来,顾不得跟立夏多说话,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院子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冲着院子里喊道,“翎戮!你给我滚出来!立刻!马上的!”
被翎钧这么一吼,上一刻还气焰嚣张站在凳子上面,兴奋的挥舞着从翎钧书本儿里翻出来的信,让小丫鬟蹦着高儿够的翎戮,这一会儿,便成了霜打的茄子,一个呼吸不到工夫,就蔫了下来,乖乖的从凳子上蹦下来,耷拉着脑袋,双手揪着自己的耳朵,蹲到了地上。
翎钧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翎戮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的认怂样子,想要“收拾”他的火气,顷刻间便消弭了干净,怎么都狠不下心来动手了。
“你这混蛋玩意儿,也就这么点儿欺负下人玩儿的本事了!”
俯身捡起那页已经被翎戮玩皱了的信,翎钧颇有些心疼的拧了拧眉,察看一番之后,见没破了少了,才是松了口气,拎着翎戮的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整天这么不学无术,以后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娘会疼我!再说,还有你呢不是!”
见翎钧没了要收拾他的意思,翎戮脸上的可怜神色,顷刻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欢喜和兴奋,嘿嘿一笑,抱住他的手臂,就跟他撒娇了起来,“哥,我可是知道你的秘密了哦,你得给我好处,你给我好处,我就给你保密……三盒杏仁酥,怎么样?”
翎戮才是个六岁大的孩子,隆庆皇帝登基那年出生,可以说是所有皇子公主里面,最最幸运的一个,没吃过半点儿苦的孩子,因李氏生他的那夜,隆庆皇帝刚刚收拾掉了政敌的仅剩党羽,心情极好的隆庆皇帝,听到太监禀报,说李氏生了一个皇子,当下,就哈哈大笑着赐了他一个杀戮的戮字做名,说他的降生,就合该是个喜兆,戮进了那些危害大明朝江山社稷的蛆虫,从今以后,大明朝就要再行盛唐之风,国泰民安了。
生在好日子里的孩子,终究跟过苦日子的孩子不同,再加上隆庆皇帝觉得没让李氏亲力抚养翎钧,是对她有些愧疚的,就让翎戮这个幺子,一直住在她宫殿的侧殿,方便跟她亲近,方便与她常常见面,算是给她弥补……
而李氏,本就不是喜欢与人争抢的人,她教训翎戮,自然也就沿用了她自己的那一套“好人”逻辑,不教他与人争斗,也不教他跟隆庆皇帝表现,除了每日看着他练字和读书之外,就再也不让他做旁的,连大多数皇子都会从很小时候就开始修习的武技,也不允他学。
用李氏的话说,你不与人为敌,不与人为恶,人家干嘛要坑害与你,读得圣贤书,晓得圣人意,就是最最好的本事。
但是,李氏这么想,旁人却不这么想,翎戮三岁的时候,就曾有一次,险些被翊釴使人骑马踩死,事后惊吓过度,发了好几天高烧,饭也喂不进,水也喂不进,待醒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彼时,隆庆皇帝大怒,下令把翊釴的那个侍卫和马匹都拖出去砍了,却被李氏好言劝住,说那侍卫只是不慎,马匹畜生,又哪里懂得害人,然后,便把这“案子”给结了。
李氏良善,不愿与人计较,凡事都想着息事宁人,翎钧却不觉得翊釴是那种肯善罢甘休的,当下,就打着李氏茶饭不思的照料了翎戮好几日,累坏了,需要歇息的幌子,把翎戮抱回了自己的府里“调养”,每日跟他同吃同睡,还顺手交给了他不少自保的本事,给他用作以后防身。
翎戮是个男孩子,自然喜欢热闹,不喜欢跟李氏一起过的那种,像是一潭死水的日子,那一番到翎钧府上“小住”之后……霎时间,就把他之前从李氏那里学了两三年的教训给忘了个干净彻底,成了爱缠着翎钧的小尾巴!
“两盒。”
一边小心的平整着纸页,翎钧一边斜眼瞧了一下双手扒住书案,一脸坏笑的翎戮,对他要求的三盒杏仁酥,就帮自己保密的这事儿,半是调侃的跟他“讲了下价儿”,“不准把这事儿告诉母妃。”
“三盒!”
听翎钧跟自己砍价儿,翎戮忙不同意的摇了摇头,跟他强调起了不能少的理由,“我可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就三盒!少了我不干,多了我也不要!”
“一盒。”
翎钧是看着翎戮长大的,哪可能不了解他?面无表情的继续整理纸页,头也不抬的又往下减了数量。
“两……唉,好,成交!成交!”
知自己不是翎钧的对手,翎戮只好妥协,没办法,谁让他哥那么厉害,他牙齿都用上,还不是他对手来着!一盒就一盒罢!总比再讲价下去,这一盒都被他扣减没了好!
“立夏,去城西的点心铺子,给翎戮卖三盒杏仁酥回来。”
听翎戮服软,翎钧的心情顿时大好,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就冲着门口方向,跟等在那里的立夏吩咐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翎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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