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原被宋山教养得宠辱不惊,向来只有一个缺点,就是不服输。什么时候轮到路拾萤对他指手画脚了?宋少爷气不过,一连三天放学后逮上鼓手去琴室排练,第四天终于合上了乐队节奏。几人聚头,完整顺了一遍,阮鹤年长出一口气:“什么都好,还是敬原。琵琶不是有《十面埋伏》吗?像那样,得弹出气势。”
宋敬原摘下耳机,嗡嗡的摇滚乐仍刺痛耳膜。
——他一连四五天在家里放林肯公园,宋山差点没把他吃了。
宋敬原摇头:“我找不到感觉。你还不如让我去评弹。”
阮鹤年还在苦口婆心:“还要有一点即兴的诙谐感。别这么严肃啊。”
宋敬原叹口气,抱起琵琶——这几天完成校内作业后,在家里他也练琴。左手食指指腹的薄茧已然微微作痛,却只是强忍着不说。正要与众人再合一次,路拾萤打断他:“别弹了。”
一枚头盔抛过来,宋敬原眼疾手快接住。就看见路拾萤抱臂歪在门槛上,无可奈何地瞧着他:“硬练没用。都回去歇着,我带宋老板去‘找找感觉’。”
10 酒吧
◎小孩子不要乱喝酒。◎
宋敬原一点也不想和他去找感觉。他今年的生日愿望只有一个:希望路拾萤离他远点儿。路拾萤甩着车钥匙溜向停车棚,宋敬原心如死灰跟在他身后:“我能不去吗?”
“不能。”路拾萤猛地回过头,义正辞严中藏着一股狡黠:“人家阮鹤年多上心啊,她可看重这场演出了。你别给人砸场子。”
宋敬原站在树荫里:“去哪里?”
“‘第七弦’。”
宋敬原一头雾水,眉头皱得像小山,心想这是什么鬼地方。
路拾萤得意瞟他一眼:“没去过吧?带你开开眼。”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去哪?”
“酒吧。”路拾萤轻描淡写,跳上电动车。
宋敬原回蓬山路换了衣服,出门前要和宋山打招呼。路拾萤就在门口等。宋山看着姓路的小朋友和自己挥手问好,回头问宋敬原去哪。宋敬原说“去同学家里排练演出”时压根不敢看他师父,宋山却只“哦”了一声,没多阻挠。
宋敬原穿一身黑,灰溜溜地出了门。迎头就遭路拾萤骂:“不行。你穿成这样,一看就是学生。”
一件带兜帽的黑色短袖,一条西装裤。不是穿得太学生,是宋敬原长得太清秀,不像街头游荡的无业青年。路拾萤摘下他眼镜:“别戴了。看得清吗?”
“看不清,还我。”宋敬原伸手来抓。
“抓这么快,还说看不清?”路拾萤伸长了手,宋敬原就够不着。“没收了,回来路上还你。”
宋敬原又吃了个子矮的亏。
路过庙儿街时,路拾萤破费买了几件饰品。链环款的项链一条,单边耳夹一只。耳夹挂三颗星星流苏,长至颊边,也是白银色。宋敬原哪里会戴,路拾萤低下头,仔细替他扣上。呼吸拍打在耳畔,路拾萤笑话:“耳垂红了。”
宋敬原装作没听见。
酒吧八点营业,只好先到庙儿街里找饭吃。坐在面馆,宋敬原只要素的葱拌面。路拾萤好心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少爷头也不抬又给他夹回来,意简言赅:“腥,不要。”
路拾萤骂他:“活该长不高。”
对方不搭理,他就盯着宋敬原看。宋敬原吃东西安静,家教好,一点声响都没有。安安静静低着头,眼睫毛长,头顶的点射光在脸颊上投出一排碎影。目光就落在宋敬原的耳夹上。衬他,路拾萤是这么想的。繁星点点,缀于颊边,可惜耳朵不够尖,不然可以直接拉去演指环王。
宋敬原忽地出声:“这事要让我师父知道了,我就没命了。”
路拾萤这才回过神来:“他要责罚,我代你受过。”
宋敬原悠悠地说:“你也配?”
路拾萤一时被他呛住。
宋敬原付钱买单,一边问他为什么非要去酒吧不可。路拾萤戴上头盔:“那是个音乐酒吧。有常驻乐队,后摇滚,后朋克,爵士,民谣。你得学学。”
宋敬原皱眉:“在哪儿不是听?”
“要的是气氛。声临其境,你才知道流行乐队的好。”
宋敬原觉得他歪理太多。
城东有庙儿街,城西有临仙河。临仙河边,江南水房如徽墨点缀其中,石拱桥上,雾气弥漫,有如仙人下凡,因而得名。与庙儿街一样,它是历史文化名街,游客爱去的地方。因着江中灯火倒映,更明亮、更热闹,饭店就多,酒吧也多。
路拾萤一路骑车,宋敬原一路还在抱怨。路拾萤最怕人念叨,一脚油门冲出去,风吹得宋敬原只能闭嘴。到酒吧门口,却不肯说话了,亦步亦趋跟在路拾萤身后,就差揪他衣角。一进门,电子鼓声如雷霆,震得宋敬原心直跳。
宋山家教严,他从不踏足这样场所,才知道酒吧是这副模样。
吧台一条,U型,每个座位都放一只小蜡烛。池中心一处圆台突起,地上走电线,连电吉他、电子琴,两三支麦克风,一副架子鼓。周围绕着一圈圈单人或长条沙发,放小茶几。光暗,基本是暖光带。只有唱台头顶设置小十个点射灯,颜色各不同,巡逻一般游动,彩色光团就斑驳,气氛模糊暧昧。
华灯初上时,人已不少。路拾萤挤进人群,眼看要消失,宋敬原赶紧跟上。可少年径直向吧台边的年轻女人走去,轻咳一声,搭上话。宋敬原皱眉,瞧见他嘴一张,逗得女人眉开眼笑,然后从手包里摸出一支口红,轻轻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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