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朕说什么规矩不规矩,朕只知道,如今到了良将该用的时候,外头满京城的百姓眼睛可都盯着朕呢,朕是天子,可百姓才是载舟之水,江山基业不能毁在朕的手中,莫说一个还没成亲的驸马,就是朕亲儿子,该上战场也一样不能逃!”
被扔出来的状纸颤巍巍地飘落在燕远眼前,上面三个大字虬劲有力——“生死状”。
乾嘉帝冷笑:“朕给了你们多少时间?争来争去却什么结果都没争出来,如今满京城的百姓堆在宫门外面跟朕说‘良将当用’,来,你们来说,朕该怎么‘当用良将’?”
积压了多日的怒气终于在此刻全部被发泄出来,兵部尚书早已唬得跪伏在地。
今日宫门外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他们心里也清楚,可他们想的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凭着巡城司的士兵就能都镇压了。
久居高位的老大人们,一心在盛世迷梦之中,早就忘了四年前望月关陷入苦战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怕死的究竟是谁。
林慎忽然很后悔今日没把那群文官也叫回来,该让他们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局”。
“圣上,末将愿请命,令燕少将军为先锋官,随大军北征!”天风营主将池印见此场景,连忙“乘胜追击”,他早就看那群唧唧歪歪的文官不太顺眼了,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像张季那样明着骂,如今圣上有意,他们自然要拿出态度来。
“圣上,末将也愿请命!”
池印话音方落,其他与燕家有所来往的将领也连忙跟随请命。
那兵部尚书此刻满头冷汗,早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乾嘉帝林慎此时才终于将视线落回燕远身上。
“燕远,朕且问你,此状,你可敢签?”
燕远这时才得已俯身将地上的生死状捡了起来,他垂眸一眼扫过其上寥寥数语,而后行礼,费了番功夫才稳住身形:“末将燕远,愿立生死状,倘若不能退敌于北疆,末将自承军法处置!”
池印赫然扭过头看向燕远,他果真要赌上性命做这件事吗?
可战场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呢?
林慎目光深沉,眉头微微蹙着,他看着燕远以血作印,在那生死状上留下自己的指印,不知怎么,竟难得地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百姓请旨,公主长跪,驸马赌上性命签下生死状书,他乃帝王,竟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让本该被自己庇护的孩子去做那承受腥风血雨的伞,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林慎抬起目光,越过燕远的身影,看向承乾殿外被高门框起的半片天空,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
“传朕旨意,命燕远为北征大军先锋官,明日随各部出征!”
*
“什么?”濯玉宫中,淑妃顾毓秀听到侍女的回禀,失手将浇花的水壶掉在了地上。
那侍女慌忙地捡起来:“娘娘当心。”
顾毓秀却根本顾不得这些:“你说圣上命燕远做先锋官?可那燕远不是要当驸马吗?怎么可能呢?”
“外头的信,说是百姓们都在宫门前请旨,燕少将军又签了生死状,圣上下令,若有不服者,就也签生死状,与北疆战事同生共死。”
“那兄长他们也没有阻拦?”
“娘娘,那生死状可是要命的,哪里有人敢赌?况且宫外不知怎么,竟将公主和少将军传成了一对一心为了大乾却被人构陷的苦命鸳鸯,现在群情激愤,谁又敢与那么多百姓作对?”
“这燕远日后可是要做驸马的,圣上为了他,连先祖留下的规矩都不管不顾,那乐阳公主自幼就与贤妃交好,这可怎么办呢……”顾毓秀搓着手中的帕子,心里七上八下,脑海中零碎地飞出许多事情来。
“娘娘……”那侍女担忧地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
顾毓秀想了一会,却是忽然道:“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赶紧让谚儿完婚,得让谚儿自己立起来才行!”
*
林悠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她一直在奔跑,仿佛停下来,就会被一张血盆大口给拆吞入腹。
她累极了,口干舌燥,身体也早就没有了力气,她好想停下来,可追着她的东西又迫使她不断地向前跑。
她的嗓子像是被划开一般疼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感觉自己像被掐住了喉咙一般,终于再也跑不动朝前摔倒下去。
她看到罗向全、闻沛、纪欣,那些死了的活着的人,他们纷纷围上来,露出狰狞的笑脸,还有看不清脸的人,大笑着,说她妄想蚍蜉撼树,终会自讨苦吃。
“不……”
林悠忽然睁开眼睛,狞笑的人消失了,周围是昏黄柔和的灯光,是熟悉的她定宁宫的闺房。
“悠儿……是不是哪里难受?”
她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是燕远,正坐在床边,紧张又局促地看着她,手抬在半空,却没敢落在她的被子上。
“几时了?”林悠茫然地问。
“过了丑时,后半夜了。”她问,燕远便答。
“我睡了这么久,天都黑了。”
“你跪了太久,需要好好休息。”
“你呢?”林悠忽然想起来,“眠柳说你跪在宫门外,你如何了?”
“我没事,好着呢,你瞧我还能来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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