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滚烫,骨节分明,有点硌人。
姜长乐用手背聆听着他的心跳,一时间心律与他齐平。
她难以分辨自己的情绪到底是紧张还是什么,可分明是宋平安到医院抽血打针,她紧张个什么劲儿呢?
况且,姜长乐不害怕打针。
况且,宋平安并非得了不治之症。
下意识间,姜长乐抿住下唇,黑眼珠动荡地四处乱转,才想偏脸瞧一瞧宋平安的状态,只听急救人员喊了声“人晕了”。
宋平安做梦也想不到,在某一个晚风清扬的春日黄昏,他会躺在移动担架上,被一群穿蓝色防护服的医生轰隆隆推进急诊室。
而这时,姜长乐在他身边,他二十四岁,因过度恐惧就医,昏睡六个小时零八分。
他很后悔,没有在晕倒前顺道表白。
反正,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荒唐事,不差这一件。
第11章 送行
救护车来的那天晚上,宋归夫妇在绛城听说儿子进了医院,心急如焚,一个电话打回海城,姜长乐替昏睡中的宋平安汇报了一下病情,风寒感冒,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张听兰女士原本打算连夜赶回海城,一听宋平安没什么大事儿,而且只有对门家闺女陪在儿子身边,立马改口还是要舍小家为大家,先进的管理经验对学校里千千万万的孩子至关重要。
姜长乐很敬佩张听兰的奉献精神,但是挂了他们夫妇的慰问电话,心底又隐约觉察自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论如何,宋平安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医院打了半夜点滴,拿了些后续康复的药,回家休养了两天就又是个举止正常的人。
在他病中的几天,姜长乐吃一堑长一智,送过三餐稍说两句话就端着盘子回家交差,打死也不跟宋平安独处一室。
季女士总用一种粗暴的态度问姜长乐为什么不在宋家多待一会儿,陪一陪病号,姜长乐只是眼珠子滴滴溜溜转上一转,一言不发地去餐厅吃饭。
她觉得季晓芸和张听兰都很奇怪,跟宋平安差不多一样怪。
可是她自己也没有多正常。
从那天大清早陪宋平安出院,姜长乐回家躺在床上补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就发现不妙。
不妙在哪里,姜长乐说不上来,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她脑海里就会反复放大、放慢地重映宋平安的脸孔以及那些奇怪的举动,这种症状持续到昨天夜里仍如此。
更甚者,今天早上打开房间的窗子,春天独特的气息深入肺腑,姜长乐的那颗心飘飘然悬起来,有一点点喜悦,又有少许躁动。
她想到宋平安今天要到绛城去,去青松面试,邀她开车送他一程。
姜长乐是持证六年的老司机,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她就考取了自动挡驾照。宋平安在她学车时拎着冰棍去探望过一两次,驾校教练出色的阴阳怪气技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宋平安曾经两次撞见姜长乐把车开上马路牙子,因此时常思考国家给姜长乐颁发驾照究竟有无道理。不过他是无证人士,不好随意评判姜长乐的车技,否则这位女士会礼貌地对他讲:“你行你上。”
男人不能说不行,所以宋平安虽然不大信任姜长乐的驾驶能力,但是每当坐上她的副驾驶,都仅仅是理性地系好安全带,并且抓牢侧面的把手,而从不会对她打方向盘的纵容无度以及猛踩油门发表意见。
到今年八月份,姜长乐就将达成驾驶六年零扣分的战绩。宋平安以此为据,姑且认为姜长乐的水平足以把他安全送抵机场。
然而,单方面的认可并没有马上换来双向奔赴,姜长乐在微信上看见宋平安发来的邀请,第一反应是拒绝。
私人汽车是个狭小而近似于密闭的空间,两人并肩坐着,尤其是拥有二十年友情的两个人,还能不说话?
他们两个说起话,宋平安那两瓣薄唇一开一合,万一又是胡言乱语地劝她相亲,万一又谈起他在病中的那些荒唐事该怎么办才好?
让他闭嘴?
此方案可行,毕竟宋平安多少还是懂一点如何尊重他人的建议。
姜长乐略微松口,顺便一问宋平安什么时候回海城。
他答了句还没定,非常具有战略性意味。姜长乐一看这话,自动默认宋平安这次去就是扎根绛城,以后很少再回海城。
出于对二十年友情的眷恋,姜长乐克服了异常心理,吃过饭收拾清爽,把自家的小破车开了出来,等待宋平安拖着行李箱下楼。
她想,前两天的事情,就让它们随风而散或者入土为安吧,宋平安和姜长乐做了二十年的好朋友,以后也会是好朋友。
宋平安本人不想跟姜长乐当朋友,可是鉴于两天以来对方肉眼可见的疏离和客气,他在卧床养病期间,深刻反省了最近的荒唐行径,最终决定暂时收敛一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他拉开车门,淡然地跟姜长乐问了声早安。姜长乐把季晓芸给他准备的早饭搁到两人中间的储物盒,说他可真是季女士的好大儿。
女婿也是半个儿,宋平安的恋爱脑是这么理解的,姜长乐对此毫无察觉,只在对上他一如往常冷漠的眼神时,感到如释重负。
对嘛,这才是宋小娇。
她愉快地在本地音乐中选了首民谣,调到适中音量,瞥了眼宋平安闭起的眼睛,挂档拉下手刹,呜一声踩动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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