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敌,受了伤,军医也束手无策,正逢孟亦在塞北行医,又救了他一命。
少将军看着他,问他:“您又救我了一命。”
孟亦道:“伤口七日不可碰水。”
少将军忽而便笑了:“我知晓你还会消失,我也会继续寻你。”
孟亦直视他双眼:“何必。”
少将军道:“母亲说你超然世外,非此尘间中人,与我注定无缘,劝我回头,可我不能放下。”
孟亦提着药箱,起身离去。
少将军匆忙起身,伤口裂开,染红了包扎的绷带也毫不在意,冲着孟亦的背影问道:“人生短暂,于你而言,我是否还算得上其中一言半语,哪怕只寥寥几笔,便匆匆带过。”
孟亦未转身,只点了点头。
世间万物对他而言皆是相同,都是匆匆而去的过客。
少年将军释然而笑:“尽够了。”
之后不知过去多少年,曾经的少将军早已声名远扬,却孤独了终生,成为后来说书人口中的另一段传奇。
某一日,东来小雪,飘飘洒洒,落在孟亦发梢。
灵芮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融化在掌心,她拭去手心湿意,问孟亦:“柏函哥哥可有治不了的病者?”
“自然有。”
“治不了,要怎么办?”
孟亦道:“治不过便不强求,命数已到,人终有生死。”
听着她的回答,灵芮忽而一阵心疼:“那你到底看过了多少人的生死呢?”
“记不清了。”
他们修真之人,并非无情无欲,只是一心修炼,情感便寡淡了些。然人之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他们亦会经受,心中仍有涟漪。
如此频繁地经历生死,看遍离合,未尝不是乱心之事。
然而这些对孟亦而言,仿佛不值一提,他眼中神情始终,遍历山河,饮尽悲欢,却依旧如常前行。
最令人难过的,是她能感觉到他或许也想要有悲喜,哪怕只是一点点涟漪。可是经过多少载春秋,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愿为他死而后已,他却只会感谢,无法感动。
就比如那年画舫里弹着古琴,殷切唱着要将君心换我心的倾城佳人,与那先是顽劣后又保卫了山河的长公主之子,兜兜转转惦念了终生,最后也不过一培尘土。
“柏函哥哥在凡人界待了这些年,究竟在寻找什么?”
这回,孟亦沉默良久,才道:“无他。”
不过是思及他的心,如今不知在何处罢了。
——————
魔修领着蠢鹅找到孟亦的时候,人间又过去四十载。
一见着他,魔修便笑道:“本尊还在洞府外守了这几百载,却未曾想到小亦儿竟是悄悄瞒着我来到了凡人界。”
说罢还踹了一脚腿边的呆鹅,那鹅便立刻用右翅摸了摸绿豆似的眼睛中不存在的眼泪,发出类似啜泣的哼叫声。
模样着实可怜弱小又无助。
然而分明是面上轻浮的魔修,但是比那只鹅更像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孟亦看着眼前一魔一鹅,似乎早有预料般,并不觉得意外,只道:“别来无恙。”
魔修笑:“得你一句‘别来无恙’。竟觉得此生足矣。”
自此,孟亦不再四处奔走,为人治病,而是寻了一处漫山野花,有山溪淌过的山谷,种了草药,建了简单的木屋,住了下来。
同住的还有灵芮,魔修,还有那只用偷偷啄食孟亦种的草药的白鹅。
这里地形偏僻,宛如迷宫,总也寻不到进入的入口,外人若想进来,便要看缘分。是以,尽管后来许多人都传言此山谷中住着神医,无所不医,神医逐渐流传开来,叫此处为“神医谷”,却少有人能真的进入其中,寻得神医治病。
童衡在寻到孟亦之时,并未多做打扰,只远远地看着,而后在他山谷入口处自己搭建了茅屋居住,仿佛门神一般守着这方天地。
他不敢打扰孟亦勘悟,也不舍得离他远些。
几人一鹅分外默契,相安无事。
如此寒暑更替、春来秋往,不知又过去多少流年。
某日,孟亦站在流经药田的溪水旁,看着那只蠢笨的鹅在其间扑腾,啄食清浅水中的鱼虾。
有只小鱼游的极快,呆鹅在凡人界虽然也不能算是普通的鹅,毕竟没有哪只鹅能啄翻林中大猫的。然而它捉浅溪中鱼虾的时候,又是实实在在的笨拙,被没有开灵的鱼群耍的团团转,也依旧乐在其中。
它被鱼戏弄到原地转圈,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尾巴处的白羽毛都沾了泥巴,它越战越勇,原地跳起,甩了甩脑袋,晶莹的水珠四溅,在阳光下透亮的晃眼。
第一滴水珠落回清浅溪水中的那一瞬间,孟亦忽入涤除玄览,澄怀味象之境。
繁华与荒凉的人间景色见过良多,身边之人生老病死反复无常,凡人一生短若浮游,朝暮生死,却也有许多绵长浓烈的情感与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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