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五,靳融可能回家了吧?蒋易一直失落,这时候也不在乎更失落。他在门口驻足好一会儿,觉得是真的没人了,才转身要下楼。
“你在等什么呢?”靳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蒋易好像被人从一潭死水里拉出来,又或者说平静的湖面突然漾起涟漪,原本他愁眉苦脸,在听见靳融声音的那一刻,他又活起来。
“我啊,”蒋易转过头笑,“我刚刚合完伴奏。”
靳融没有穿校服外套,这也是蒋易难得看他穿短袖的模样。靳融抱着一堆谱子,最下面还有一个纯黑色的谱夹,与他洁白的皮肤相衬。他的手臂上有几条突起的青筋,一直蔓延着到他的手背。
“你很急着回家吗?”靳融问。
蒋易到三秒才反应过来:“没!我不急着回家。”
靳融越过他,按动了门把手开门,里面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顿时间让蒋易觉得有可以喘息的机会。
“进来吧,外面很热。”
靳融的琴房有被整理过,先前钢琴上放的全是谱子、书,左堆右放,杂乱无章。今天都垒起来了,按照大小顺序细致摆放,看起来神清气爽。
他钢琴上还放了一个罐装的可乐,就摆在肖邦练习曲的旁边。
“坐会儿吧?”
蒋易坐下来,双手摆在大腿上,端端坐。
靳融觉得好笑:“你这么拘谨?”
“你的琴房,我是客人。”
靳融没有回应,把手里那些谱子都放在钢琴上,堆在一起,好像又要开始乱了。他坐下来,用擦拭布将琴键擦了一遍,发出声响,他在这些声响的掩护下问道:“巧克力你收到了吗?”
“巧克力?”蒋易缓过神来,“不会是吴尧给我的那个吧?”
“嗯。下午我有专业课,让他代我送了一下。”
蒋易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想到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七猜八想地还以为是吴尧来炫耀,绕了这么大一圈,怎么就没想过是靳融让吴尧送过来的呢?幸好这样的念头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我送给你的巧克力,你还给我一颗……”
靳融说:“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啊。”
蒋易一怔:“我、我没有心情不好啊。”
靳融没有回答,他专注着把谱夹翻开,到《冬风》那一页:“心情好的时候吃一颗巧克力,岂不是就更好了。”
蒋易坐着乱动,他不看别的地方,就只是低头抠手,又觉得这个坐姿不舒服,伸长腿舒展,接着有感觉不合适,又并起来。
左右为难。
“《冬风》,弹过吗?”靳融问。
蒋易点头。
靳融面向他,眼里流露出温柔与惬意:“那你能教教我吗?”
“教你?”蒋易顿时坐得更端正了,“弹弹伴奏还行,这种曲子我……”
他学再多钢琴,眼前人是以钢琴为专业的艺术生,他怎么能教他呢。况且弹琴这种事,多是老师指导,亦或者自己琢磨,学生之间瞎教,说不定教坏了。
蒋易在那一瞬间思考了很多东西,他想拒绝来着,莫名其妙又涌出来一点别的心思。
“我只能跟你分享一下我练琴时候的……一些想法。”他说。
靳融点头:“很好呀,我就是想听你的想法。”
靳融挪了半个钢琴凳,等着蒋易坐上来。蒋易盯着钢琴上的谱子:“你艺考打算弹这个吗?”
“暂定曲目。如果弹得还是不理想,那我可能就要换了。”
靳融弹这首曲子一直软趴趴,现在总是不知道要怎么改善。他的专业老师总是打击型教学,或许换一个鼓励型的会更好一点?
《冬风练习曲》是肖邦所作的练习曲之一,难度很大,很考验手指触键的快速度、灵敏度及准确度。全曲情绪悲愤,似是冬日狂风呼啸,枯叶纷飞,故而命名为《冬风》,又或是《枯叶》。
乐曲开头的引子非常简短,力度极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首曲子非常的具有交响性,你要想象,一个人就是一个乐队的感觉。”蒋易深呼吸一口气,先弹出引子部分,力度由弱至极弱,“弹这边千万不要拖沓,触键要饱满。这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四小节结束,短暂停留之后,“打破宁静”,突然爆发,右手持续快速弹奏由高到低的音符组成的音群,左手用和弦构出主旋律。
“要给自己信念感,弹之前深呼吸,猛的一下子,你懂我的意思吗?”蒋易眨巴着眼睛看他,“就好像武侠剧,打斗之前,总要大喊一声‘哈!’一样。”
蒋易的指尖放在琴键上,将三、四小节弹完,深呼吸,借着“叭”的一声,开始了接下来的弹奏。他很能放得开,弹琴时眉头紧皱,似乎连脸都在用力。
“右手的音很密,触键一定要干净利落,有很强的颗粒感。千万不要连带,不要粘连,不要软。”蒋易温柔地说,“软了的话,那就弹成春风了。”
靳融轻笑:“你也觉得我是春风?”
“我听出来的。”
蒋易单独弹了一遍右手,这曲子他好久没弹了,但仍然熟稔于心:“这首曲子光靠手指力量已经不行了,手臂力量也很重要,靠手臂力量带动手指。练习的时候呢,最好还是分手练,慢练。”
靳融点头:“我是分手练了呀,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左手有分手练吗?”
靳融笑笑。
那就是没有了。蒋易说他“笨蛋”:“左手是主旋律,是整首乐曲的骨架,骨架软了,曲子肯定也软。左手是很有力量的,就好像交响乐里的管乐器,要有点气势。左手是和弦,但不是断断续续的和弦,也不是柔软的和弦。”
蒋易继续示范左手,并充分表明:“一定要有力量!”
靳融觉得挺震撼,他看蒋易弹琴,好像是体力活,身体都在跟着音乐起伏。
“你看你憋着吧,弹琴就端端坐,像个……”蒋易想了想,“像个小僵尸。”
“小僵尸?”靳融仔细回想自己弹琴的样子,好像确实是只有手在动,又或者用脚打拍子,其他地方板着。
“这种曲子呢,它的情绪色彩非常强烈,得发自内心感受到它里面的色彩,才能弹得好呀。”蒋易说。
“像你这样乱晃吗?”
“我这不叫乱晃。我这叫,情感的爆发。”
靳融听进去了,重复了一下“情感的爆发”,他在琴上弹了一遍,无甚情感。
这就是他最最最致命的地方。他是个只会弹琴的呆子。
“你要全程保持紧张,呼吸跟着左手走。”
蒋易都这样说了,靳融还是不太明白。
看着他茫然的模样,蒋易忽然没办法了:“呆子,你以前就没有很生气过吗?很生气就会想骂人,会想打架,这就是情绪。”
靳融翻了一页谱子,虽然他也有努力去学坏,努力说脏话,但好像都没太大用处。他一直都在压抑着,很少有机会能爆发出来。
“以前我学钢琴,也不好意思上台表演。我妈就说,得学会丢脸,学会发泄,这样就不害怕了。”蒋易把钢琴上面的那罐可乐拿下来了,“喝点可乐开心下?”
“我怎么发泄?”
蒋易自顾自把那罐可乐打开了,“啪”冒出汽来。他握着可乐罐,琢磨道:“要不,咱们去山上喊喊?”
作者有话说:
演奏技巧方面是问同学的,俺也不太会弹钢琴^ ^
第15章 他就是凡夫俗子
蒋易他们学校附近肯定是没有山的,要坐地铁去别的地方。他们在便利店吃了点东西,赶着去地铁站,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山脚下。
这座山呢,是一个风景区。五点半之后就不收门票钱了,蒋易对这很熟,因为他爷爷奶奶就住这附近,小时候老来这儿,吃完饭就去爬山。
“爬山很累的哦,你确定还要去爬?”
靳融坚定不移:“来都来了,还不爬?”
那就爬吧。蒋易体力可好,一口气爬到顶都不累的,就是担心靳融。靳融弱不禁风的模样,能爬上去吗?
果不其然,靳融爬到半山腰就累了,天气又燥热,他额间沁了好多汗,沾湿了一点碎发。
靳融望见路边有一个长椅,累得不行了,摆手要去坐一会儿。
至今蒋易都脸不红、心不跳,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靳融,说道:“喝点水吧?”
靳融轻喘着点头,接过水,才发现蒋易已经贴心地帮他把盖子打开了。他抿了几口水,稍稍缓解了一点渴意。
蒋易看了咂舌:“你看看吧,放不开。”
“什么放不开?”
“你知道我怎么喝水的吗?”
靳融摇头。
蒋易从书包里又拿出来一瓶没开过封的水,豪气地拧开,喝水之前还要靳融“看好了”。他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水,用力咽下去,还有吞咽声。喝完了水,他擦干净嘴儿,问靳融:“怎么样?”
靳融怎么看这人都觉得滑稽。他半笑着说:“你好糙。”
“哪糙啦?我觉得挺好。你也试试?”蒋易怂恿他也这样粗鲁地喝水,靳融不肯:“我才不要。”
“其实我们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嘛,就算糙一点也不要紧。你觉得呢?”
蒋易双手撑在身侧,他轻轻扬起脖颈,感受一阵微风拂过山际。他身后长了一团竹子,有竹叶蹭着他的头发,弄翘起来一撮。
靳融望着他那簇头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想那么糙。而且你也不是很糙呀。”
“不是你说我糙的吗!”蒋易嘟囔,“那你是觉得我糙还是不糙?”
“不知道。”靳融不想回答。他心里是这样觉得的,蒋易这人长得好,干什么糙事都不显糙,要是把他这个行为安在别的男的身上,那就很糙了。
“不知道不知道。”蒋易模仿他的腔调说话,“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靳融迎一点微风笑起来,他歪了脑袋,眼珠子转到蒋易的那个方向,一本正经地说:“你叫……”
他恶作剧一样靠到蒋易耳边,用气声说:“你叫蒋大头吧。”
“蒋什么大头!”蒋易顺手就勾住靳融的脖子,还哈他痒痒。怀里的人很怕痒,往哪儿都躲不得,只好求饶:“蒋老师放过我吧。”
靳融还累着,得到什么东西支撑,也不顾着是不是热或闷,枕在蒋易的肩膀上休息。他抬眼望着最后一点落山的夕阳,感叹道:“太阳都下山了,我们还没到山顶呢。”
“还早呢,这才一半都不到。在山顶可以看见城市的所有风景,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蒋易随口说这句话,其实他的注意力全在靳融毛茸茸的脑袋上。这个毛脑袋枕着自己,有时候蹭蹭,头发都挠着蒋易的皮肤,痒痒的。蒋易不知道为什么靳融要靠着他,又不是生病,哪有男人靠着男人的……
过分依赖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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