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原以为,十三叔被皇玛法冷待多年,心里是有怨气的,所以这些年一直未曾在十三叔面前多提皇阿玛。
谁料今日一提,十三叔竟这般高兴,于是弘历就继续细说道:“那时候我有一回练习骑射多了,手掌都磨破了。次日皇玛法带着我与弘皙堂兄去射猎,这才发现我手上的伤,皇玛法就说我这样倔着不肯言伤痛的脾气,又像是阿玛,又像是十三叔。”
这样说了半晌话,弘历见怡亲王脸色好了些,这才告退,往额娘处去请安。
——
宋嘉书见了弘历,见他略有茫然有所失之态,便忙问道:“是怡亲王病情有变?”
弘历摇了摇头:“并没有。”
然后又道:“可额娘,十三叔这样下去,也只是煎熬罢了。”
他问了太医,怡亲王近来夜里反复起烧,白日吃了药能够退下去,然后日夜反复,加上越来越频繁的腿疼,其实对怡亲王来说,是种漫长的煎熬。
“皇阿玛对太医院极不满,甚至开始命人烧制丹药。”
一听丹药二字,宋嘉书蹙眉道:“不过是朱砂水银,要吃这些作甚!你可不许吃这些东西。”
说过怡亲王的病情,弘历不免问皇后娘娘病情如何:“儿子去给皇额娘请安,也未见到,只在门外磕了头罢了。”
宋嘉书也只有摇头:“皇后娘娘也不大肯见我们了。”
这半年偶尔见两回,她发现皇后娘娘居然没有心气儿了。
所以宋嘉书觉得着实严重:皇后甚至没有穿着庄严的皇后服饰见她们这些妾妃,只是穿着家常的衣服,且对自己这些日子不能尽管的宫务,都不甚在意,这实在是十来年来从未有过的。
弘历就不免皱眉发愁:“今年真是凡事都堆在了一起,皇额娘跟十三叔都病的越发重了不说,今年正月以后,还未下过一场雨。再这样下去,今年必是大旱之年,皇阿玛已然定了下半月亲自步行前往祭天祈雨。”
——
但今年老天爷似乎真的不愿给皇上面子,哪怕皇上郑重地步行祈雨,直到三月底,也仍旧是晴空万里,不肯下雨。
钦天监在皇上的威压下,终于被逼出了一个主意:给今年清明的祭祀提一提规格,再请皇上带诸皇子宗亲一并前往景陵祭拜,请先帝爷庇佑风调雨顺。
宋嘉书听了这个主意的时候,是颇为无语的:其实康熙爷在位的六十年,老天爷也特别不给他面子,不是旱灾就是洪水,还地震了好几回,那真是天灾人祸不断。
不知钦天监中谁出了这个天才主意,似乎觉得先帝爷殡天后,就能庇佑国运了——要祖宗真能庇佑,就不会有亡国的朝代了。
然这是宋嘉书对祭祀的重要性不够了解,对皇室来说,祭礼确实是能上感天下知地的最重之大事。
于是皇上准了钦天监所奏,郑重其事地准备清明时节带着儿子与觉罗氏一众黄带子前往景陵祭祀。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怡亲王也要随行。
正如宋嘉书都能预料到的,皇上亲口说过的,他想象不到要是十三弟也不在会是什么样子。
怡亲王永远也能体察皇上的心意。
让皇上接受自己将要不在的这个现实,就是怡亲王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近来,他陪着皇上讨论了许多他并不相信的轮回佛法;他不肯服用丹药,并劝皇上也不要信丹砂之说;甚至在皇上要祭拜景陵的时候,怡亲王非常坚持要跟随一起,并告诉皇上,这大约也是他最后一回能陪同皇上一起祭拜皇阿玛了。
让怡亲王觉得欣慰的是,皇上从一开始一听这种话就勃然变色拂袖而去,变成了现在虽然低气压的沉默,但还是能坐着听自己说完的,可见他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已经起了效果:皇兄能够接受自己会走在他前面这个事实。
在一并往景陵去的马车上,皇上甚至第一次在怡亲王提起自己的身后事的时候,没有强行打断转移话题,而是沉默的听完了。
待怡亲王说完请求丧仪一些从简,不要铺张耗费国库钱财后,皇上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怡亲王都有点不安了。
皇上再开口,却把怡亲王吓了一跳:“朕已经在朕的皇陵选了一块吉地。你我兄弟可同……”
话还没说完,怡亲王已经挣扎着起身跪了。
皇上扶都扶不起。
且说此事,皇上是先指点了礼部去选吉地的,当时礼部尚书简直当场要在九州清晏的大梁上上吊:从古至今就没这样行的,他要怎么在皇陵内选一块吉地给一个王爷啊!
因此事太大,礼部尚书最近觉都睡不着,只是战战兢兢。
只盼着皇上这是悲痛过甚冒出来的奇思妙想,怡亲王能如以往一样,阻拦皇上这个有违礼制的想法。
而此时,怡亲王没有辜负礼部尚书的昼夜祈祷,正在坚决请辞。
皇上见他如此,也不意外,只是郁郁道:“朕知道,此事你必不肯应的。可朕真是这样想的。”
怡亲王郑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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