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里见过一次蔓珠沙华盛开的样子,不抵她一半撼人心弦。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新奇的词汇来形容她突出的美貌,但每当她的眼睫低垂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被覆在了她的睫毛下面——她越是美,我越是觉得这一刻难过,象“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般的迟缓,像钝刀子割肉,地久天长……我几乎怀疑其实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我就这样看着她,看了一生一世。曼珠沙华在幻觉中开了又谢,百年三万六千场。
那么,就当是一生了。只能停留在未曾开始的开始。
我心胆俱裂,几疑自己眼花,可是如此的似曾相识,就如一道闪电,划破黑暗沉寂的天空,留下幽蓝的弧光,令人目眩神迷。
“翩翩,”我低低呼唤,“你可是翩翩?”
姐姐扶住我,“湘裙,你可好些了?鸡汤刚刚合适,已经不烫嘴了。”看我凝神注视身边孩子,转向我,“你认得铮铮么?这是晋玄的女儿呢,很机灵的丫头呢,就是在小剑面前还老实点……”
我一下子塄住了,“姐姐,你说,她叫什么?”
“铮铮!”那个女孩子代为回答,“阿姨,我叫谭铮铮,同学都说,是非常好听的中国名字呢!”
铮铮!她说她叫铮铮——很久以前,一个叫翩翩的女子告诉我,“湘裙,其实我并不喜欢‘翩翩’这个名字,像风、像雾、像脱落的花瓣、像无根的柳絮,呵口气,就散了!我喜欢‘铮铮’,‘铮铮铁骨’的‘铮铮’,听起来像敲玉磬,一声声朗朗铿锵,一切杂质都绝了缘。无色无味,绝尘绝俗,方圆净地,泠泠清音。所有尘缘悲喜都近身不得,更亵渎不得。”
谭铮铮说话的时候,偏了偏右面颊,我看见她眼下有颗小小的梨痣,仿佛一滴泪,随时要堕下来的模样,更显得楚楚可怜。(翩翩拉过我手,抚上自己的右颊,“如果来世,你看到这里有一颗泪痣,就知道那一定是我!”)
翩翩,你再世为人,可曾记得我?
可是上一世呢?你的上一世已经结束,我的这一生,又从何说起呢?
无论是如云滔海涌,还是纸卷古绸,从头到尾,这错乱的一生始终是个背景,不管我愿不愿意想起,永远都在那里。
在那儿,那些山水楼阁,那些花卉人物,那些光怪陆离却满是伤痛的颜色,不得不一一展开,从卷成圆筒状密密掩藏终生不愿再看一眼的记忆里被迫呈现在如今的眼底。
可是,这些,铮铮都已经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也好。
你现在美好而天真,仿佛生命本应的状态:诚实、温柔、质朴,再没有战乱、残杀和恐惧。
在上一世的纠葛中,我们始终不曾为对方,掉过一滴眼泪——不过,倒也干净!
这时,谭铮铮又开了口,“阿姨,我可不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小剑不耐烦地打断她,“为什么你任何时候都要胡乱插嘴?”
“才没有胡乱插嘴,”铮铮仿佛对小剑又依恋又敬畏,但是仍然倔强地顶嘴,“才没有!”又转向我,眼神里尽是哀求的神色,“阿姨,你一定要听我说。”
“你——”小剑正要申饬她,被我制止了。
我对铮铮有本能的好感,也许是对翩翩感情的延续。
日光照进来,仿佛穿过了女孩铮铮,直照射到多年以前的大光华寺,合欢树下翩翩微笑着走来,温婉的声音响彻花林,“湘裙,来啊,来追我啊!”
但是此时铮铮问:“阿姨,你可知道《指环王》?”
我心里暗惊,忽地又霍然而悟,女孩长长的丝带拂过我的面颊,原来生命并不曾结束,还轮回在尘世间。
小剑别过头去,满脸的不屑,仿佛在说:“这个,谁不知道呢?”
铮铮没有理他,继续讲下去,“最初,天神梵拉建立了这个世界,他封赏和恩赐了各个部落和族群——他给精灵族永生、给侏儒族大力、给树人族长寿、给巫师族法术……但是对他最喜爱的人类,他想了很久,不知道该赏赐什么,最后,他想到了,那就是给人类以死亡——”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我感到悲哀,即使是神的恩赐,我也不愿意接受,那些已经死去的爱人,如同我身上刚刚撕开的伤口,真实而痛楚。
小剑惊呼起来,“你住嘴!”并对她怒目而视。
姐姐连忙打圆场,“你说的有理,铮铮,死亡,不过是轮回中的休息——斩断未了该了的缘分罢了。”边说边推我。
我看着她的脸,心里悲凉如水,仿佛已经与这个女子相识了几百年,但每一次的相逢,都注定了悲哀。
铮铮的大眼睛十分美丽,忽闪忽闪看着我,突然唱起了《指环王》的歌曲《The Lord of the Rings》:
Three Rings for the Elvenkings under the sky
Seven for the Dwarflords in their halls of 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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