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家的时候,就剩我和姐姐,我将手指头含在嘴里,眼睛眨巴眨巴地等她在锅里炖着的芋头。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姐姐放下手的锅铲,侧耳凝听一下,对我说,“可能是送报纸的来了——这两天报纸总送得特别晚,你去开一下门——我占着手呢!”
揩开手上的水渍,来到客厅外,拧开门把手——我一下子愣住了:竟然是谭晋玄!
“湘裙!”看见我他还是习惯性地微笑,只是那笑容如同冬日的残阳,看得见光影,却没有温度,让人徒生悲凉,“找了你几次,都没找到——听说你的论文取得了好成绩,恭喜你!”
我没有作声。
沉默了很久他又说:“我要结婚了,特地出来派喜帖——没想到你会开门……”
我点点头,伸手接过那绘着小天使的镏金卡片。
他站一站,不知道说什么,就此转身而去,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我才准备关门,然而一晃眼,我突然看到墙角有一只公文箱,半旧的颜色,不张扬的样式——正是晋玄用惯的那一只。我急忙赶下楼打算送还给他——那公文箱里不知放了什么,非常非常的轻,就像,就像他的心,轻飘飘空荡荡。
紧跑慢跑,还是迟了两步,晋玄已越过草地,直奔停车场。中午的停车场没什么人,四周阳光是灰的,让人感觉这里也是个大大的公文箱——轻飘飘空荡荡。我看到他的背影,那无奈又决绝的样子,像是赶赴盛世里的盛事,又像毅然走向刑场——蓦然间,我的耳边回响起那久远的《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娴兮,赫兮洹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娴兮,赫兮洹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风吹来,吹成一种调子,夹着一去不返的车声。我想喊住晋玄,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出声。
我喜欢《诗经》与《乐府》,这民谣类的诗歌几乎是人类最初最美好的表达——那么多的经典词句,都以时间作为盟誓,比如“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比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如“上邪!我欲与君想知,长命无绝衰”……
的确,这个世界上,最快又最慢,最长又最短,最平凡又最珍贵,最易被忽视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时间有时像支箭,笔直地飞射出去,抓不住也不及抓;有时却是一个圆环(鲁迅先生说的),苍蝇一样地飞一圈,又落到原先的点。所以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可是身在其中,又觉得漫长无聊——这是不是因为我们对未来还有期望,期望以后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呢?但是真到了“以后”,发现还和现在一样,就深刻地绝望了,而生命,就在期望与绝望中被无谓地浪费着。
晋玄的婚礼,一度是我家晚饭时间的中心话题。我当然是反对派,快递一份礼金就可以了,谁要参加这个劳什子婚礼?虽然索非亚外表殊为可爱,但她耐心而阴郁的表情,总让我联想到豺、豹这样一类耐心又警觉的肉食动物。缜密地步步为营,趁我大意失落,终于捕获了晋玄——这世间本已稀缺如此知性温和的男子,兼之他理性上进、落落大方,放哪里都是绝好的结婚对象——我尚没修炼到家,可以轻易放宽怀,并且泰山崩前不失色。
但是姐姐的想法也十分固执,说这么多年都亏了谭晋玄,没有爱情,还有亲情,在人家的人生大典上尤其不能失了礼数。况且这样躲避不见,反显得我们心虚,小家子气地上不了台面,弄不好连今后见面的余地都没有了。
我小声嘟囔着,“不见就不见,本来也没准备再见!”
姐姐张嘴欲说什么,只叹一口气走开。
我在睡衣外又裹了层毯子,独自走近窗前,深夜的风剧烈而寒冷,满天繁星低垂闪烁,一架飞机在天幕上缓慢航行,搀杂在星宿间,拖出一条美丽的轨迹。
直到突发消息传来,给索非亚做花童的小男孩摔坏了腿,只能求助于小剑。小剑是个善良的孩子,好奇心又重,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并缠着姐姐给他做小礼服——两票多于一票,我否决也是白否决。
我只能埋头苦笑:我真是一只作茧自缚的蜘蛛,从未有好心的芝草为我做后备,甚至佛祖也不来点化。但是我依然记得,有什么人许诺我,“湘裙,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过,我,总是等你的……”——然而这一切或许是幻觉,或者我记错了,是哪部小说上的情节——谁知道呢?就像我们曾熟知的一切,静悄悄发生,又静悄悄结束。
他们结婚那天,下着雨夹雪——为什么选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举办婚礼?挑日子的人真是疯魔了。我暗暗抱怨着,将车内的热风调至最大,又紧了紧领子,仍然觉得身心俱冷。
快到教堂的时候,小剑合理地要求,“妈妈,我就不陪你去停车场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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