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微微摇头,这不是敦煌曲,这是词牌令,是晚唐韦庄写的《思帝乡》。只因他是著名的花间派代表词人,用词一贯婉约清雅,一旦大胆起来,反而让人不可置信。但是我并没有去纠正她,就像她的穿着,突然返璞归真起来,谁又纠正的了?那明黄、魏紫、天青……鸢尾花一般的亮色,且一并衍生出湛蓝、绯红、嫣紫,柠檬黄和大溪地橙,用莫奈惯用的光线角度表现出来,遮掩在翩翩身上,雪雯水霁一样的撩人心思。
但是师长们的全副注意力并未被翩翩吸引殆尽,他们扼腕叹息,痛心疾首,甚至威逼利诱,希望我仍然是重点大学的希望之星。我蓦地觉得疲惫,好像体内的哪根弦刹那断裂,且无法再续——怎样形容才好?这好比是建筑、信仰以及制度一类的东西,一旦坍塌便无法修复。
我第一次对那些争第一的日子感到质疑并索然无味——那些过去的、不停地被比来比去的年头——与别人比、与自己比,一个接一个的大方向、小目标,千难万难又毫无意义。实现了能怎样?不实现又如何?却如井底之蛙般捧着一个个有形无形的奖章窃喜不已。
我受够了,这样活着何止像工蜂,简直比一只木偶还不如!
那时候开始流行王菲那华丽颓废又略带童音的叛逆唱腔,王菲模仿的是冰岛歌手比约克,国内所有想出名的女歌手都拼命模仿她——而模仿最成功的便是台湾女歌手许茹云,她的成名作《突然想爱你》我几乎记得全部歌词:
突然想爱你,在这昏暗的夜里,看着你专注的背影,触动了我的心。突然想爱你,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哼着你心爱的歌曲,吞没你占领我的心。爱到极度疯狂,爱到心都匮乏,爱到让空气中有你没你都不一样。爱到极度疯狂,爱到(你)无法想像,爱到像狂风吹落的风筝,失去了方向。几乎忘了怎么去呼吸,在每次与你擦肩的瞬息,如今是你让我想起,那停摆已久的心灵……
不过是一首极普通的流行歌曲,伴奏用的也是简单的钢琴和贝司,但是被她用凄婉清丽的唱腔演绎起来却有说不出的美好,仿佛海市蜃楼一般,近在咫尺却又毫不相干。
这股颓废淫靡之风一直延续到服装界。时尚杂志里预告冬装的模特都纷纷做帝政遗风打扮:鲜艳绣花的披风斗篷搭配紧身裤和九分袜,长及膝上的靴子大受欢迎。各个品牌争相复古,又将这复古推至淫晦——东方式的淫晦——印度风情的麝香黄隐藏在紫绸掀开的香风里,藏青布的绣袄偏用桃红杉子做抹胸,翡翠织锦大领毛衣翻出一截石榴红。
而日本设计师将这一切都合理化风格化——有一件天价的大氅,像牙色生丝面生滚出一圈银狐毛,大马士革红织锦的艳丽里子嵌满了紫金线浮雕花。而翩翩就不惜重金地买下来。这摩洛哥式的长外衣,颜色尤其稀绝,可以和任何灯光溶成漠漠沙地,领口袖端设计成古希腊的宽敞样式,密密镶着两圈动物皮毛,说不清是水獭还是驼绒,然而一举手一投足,在摺起一角或翻起的袖筒中又能窥见细致的绣工。
我冷眼看着桑子明愈陷愈深的眼神,想起李白的《陌上桑》: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可是就算我等断了肠子,这浮萍一样的男子,怕是和我也没什么相干——我一向自诩聪明,难道连这一点也看不穿么?
其实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看穿了反倒更加难过;其实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看穿了依旧情难自抑;其实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看穿了却更加自暴自弃——我到底是怎么了,失常如此?
人生自古有情痴。谁说痴枉,与色相无关!
圣诞前后是最热闹的日子,同学们多少受了些西洋教化,仗着学校不明令禁止,都偷偷互相准备起节日礼物来。我本最不屑这等行径,觉得世俗无聊,但今年突然跻身其中——非是被那些离愁别绪感染了心性,乃是我查到了学生名录——桑子明的生日就在平安夜那天。
那是个周五的下午,我借故提早离开了学校,跳上开往市中心的街车。虽然一早在校服外加了件黑外套,但还是被四周的人识破了学生身份,纷纷用诧异的神色打量我——不过也许是自己多心。然而在这样的辰光出来,于我还是第一次,所以纵是烂熟于胸的景色也觉得新鲜:听听四周的市井喧闹,看看人家的花花草草,闻闻熟食的喷香扑鼻,果然比关在沉闷的课室里轻松很多。
因为是起始站,车上没什么人,司机面前的阔大弦窗里,正映照着浑圆绚丽的夕阳,满眼的金光洒进来,充满了奇幻般的宁静。我前面的排座里坐了三个中年男子,正在激烈地讨论什么,而且越说声音越大,伴着手舞足蹈,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突地他们又静默下来,仿佛一致被窗外什么了不得的好景色所吸引,然而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破败店铺和陈旧招牌罢了。
好容易到了市中心,正是下班时分,街头巷口的菜馆已经飘出葱盐的香味。男男女女川流不息,电车像根缝衣针一样在狭窄的街道上蜿蜒前行。交通灯变幻着颜色,公用电话亭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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