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记要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会怀疑眼前的卓绍华是被什么附体了,不,准确地讲,是这人的壳是卓绍华的,里面的囊被掉换了。
程书记当然也有过青葱岁月,在年轻女子面前脸红、手脚不知怎么摆布,讲话结结巴巴,不敢正眼直视,都有过。他和妻子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长辈家,他先到的,妻子进来时,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一抬头,看到一对长辫子和一双弯月般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手突地一抖,一杯热茶全倒在了身上,他烫得都跳了起来,茶杯也失手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有足足一年,都选择性地把那天的事给遗忘了,实在太丢人,没勇气再回忆一次。幸好妻子没嫌弃,还是嫁给了他。他们之间很少把情呀爱的挂在嘴边,但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么?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都上高中了。他工作忙,妻子不仅把家里所有的事包揽了,孩子的教育也一点不让他操心,他对妻子很感激,很怜惜,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可是这些不应该是悄悄地放在心里面么,哪里能这样肉麻而又带有显摆的随随随便便说给外人听,还是在这庄严肃穆的办公室内。首长真的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
显然,卓绍华很清醒。“程书记,你刚才那一番话是把我放在诸大校丈夫的位置,而不是你的上级,对不?”
对,也不对,这不是诸大校的情况有点特殊么!程书记看着卓绍华似笑非笑的神情,欲言又止。
“作为丈夫,我对我的妻子诸航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也对自己对她的影响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这是看在程书记这一个月愁得额头上的纹路都深了许多,他这才耐心地又强调了一番。
又来了,程书记默默泪流两行,显摆是不是一种治不好的病?“如果您只是我的上级呢?”
卓绍华微翘的嘴角弧度变大,眼角飞扬:“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我,依她勇于挑战的能力,她自由不羁的个性,会如何,真不好讲。你应该庆幸她嫁给了我,所以你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我在意的,她比我更在意。我珍惜的,她比我更珍惜。”讲得这么中肯,该明白了吧?
程书记这回依稀明白了,什么上级,什么任务,都是奈何不了诸大校的,唯一让她甘愿被束缚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以及这个男人和她共同组成的家庭。他不知是该说声万幸,还是暗拭一把冷汗。总之,程书记从卓绍华办公室出来时,脚步是凌乱的。
夏夜的天空,繁星闪烁,一弯新月悄然悬挂在天边。
程书记默然地回过身,在一扇扇亮着灯光的窗口,一眼就看到卓绍华站在窗边的身影,他在打电话。那放松的姿势,电话的另一端,他猜得不错的话,想必就是诸大校了。卓绍华的日程安排是精确到分钟的,每天都会忙到深夜。给诸大校打电话,是不是他缓解疲倦的一种方式呢?他肯定不会提今晚和他的这一通谈论,想必卓绍华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质疑,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会说什么呢?孩子今天的表现,晚上吃了什么,亲朋好友有什么事······程书记一边想着这些家长里短,一边想着浩瀚的深海,一边想着卓绍华所处的位置,他第一次认真而又严肃地深思爱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魔力大概是没有的,不过,倒是一件让人不敢轻视的重型武器。
当天晚上,程书记就下达了取消对诸航24小时监控的命令。
诸航并没有察觉到生活有什么改变,栾逍却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问了昔日同事,也是一头雾水。同事悄悄问他,你说男人是不是也有那个更年期,不然这一出一出的搞什么?栾逍默默同情了程书记几秒,起身去上课。在教学楼的走廊上遇到诸航的研究生拿着试卷进教室。真快,又到期末考了。诸航的课偏实践,理论全靠自己领会,也没什么作业,可是并不代表好过。每到期末考,用学生的话讲,有如大军压境,不敢掉以轻心。栾逍朝教室里瞟了一眼,这不,一个个屏气凝神,眼睛直直地盯着研究生手里的试卷。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特地去了学生食堂。他不是有恶趣味,不过看着学生被诸航虐得生无可恋的样,他就是觉得让他胃口好好。
很意外,诸航竟然也在那用餐。一个人占了一张长长的餐桌,方圆十米内,无人靠近。他不禁一哂,捧着餐盘坐了过去。
诸航抬起眼,没看人,先看了下他的餐盘,撇嘴,食肉动物,无肉不欢。
栾逍轻笑,扫视了下四周,说道:“如果眼神能杀人,你这会怕是早已体无完肤了。”
诸航哼了声:“未必,说不定杀不了我,反倒被我反噬。”
“你可真是······”栾逍笑得说不下去。
“不是我自大,是他们弱毙了。别以为考试就是纸上谈兵,应付下就行。一次任务结束,不代表是真正的结束,你能总结出其中的进步与不足之处,这才能给任务画个句号。”
栾逍频频点头:“理论来源于实践,实践出真知。”不知为啥,看诸航一本正经地讲话,就好像看一个孩子学着大人讲着老实横秋的话,总让他忍俊不禁。“今天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栾逍忍了好一会,才把笑憋下去,他看到诸航的餐盘里好几个菜都没怎么动,饭也只动了几筷子。
诸航朝打饭的橱窗看了看,叹了口气:“和菜没关系,是我有点担忧。”
栾逍打趣道:“担忧挂科的人很多吗?”
诸航挑了下眉,不以为然道:“别被他们那副委屈样给蒙骗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挂科是不可能的,他们想的是能拿几等奖学金。”
“那你担忧什么?帆帆又要跳级?恋儿又把隔壁哥哥的头打破了?”说到这个,栾逍有点牙酸,自己比诸航还大几岁呢,她都有儿有女,自己却还单着。上次相亲,他满脑子都是诸航被监控的事。事后介绍人问他对女主的印象,他连女方是圆是方,一片空白。
诸航一挥手:“这样的事要担忧的话,我就甭活了。”
栾逍笑咪咪地端起汤喝了几口,诸航家的那一儿一女,一静一动,宛如两个极端,真不像是一个妈生的。
“明天帆帆的美术老师要来我家家访。”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诸航都有点佩服上了,“我担忧我的表现不太像贤妻良母型。”
栾逍嘴里的汤差点一口喷了出去,这是需要担忧像不像的问题么,明摆着就不是一个画风。他含蓄道:“别委屈自己,保持自我就好。”
诸航点头:“可是我不下点猛药,那些人是不会死心的。”
栾逍的神情一怔,嘴角慢慢绷紧。现在的日子真是太平静了,他都快忘了诸航的杀伤力有多强。“可以换一种别的方式。”他沉吟了下,建议道。
诸航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笑了:“行,那就曲线救国吧!”
美术老师选择的是家访时间是下午四点,他是坐公交过来的,警卫班的班长去公交站接的人,在门口接受了例行检查,然后他便领进了院中,迎接他的是一屋子“莺莺燕燕”。
最先说话的是欧灿,帆帆的教育本来就归她管,老师家访她当然必须在场。她向美术老师解释道:“我家卓逸帆再优秀,那也是个孩子。今天咱们要谈论关于他的事,他听着不太好,所以我就让他去他爷爷那了。”
美术老师正要接话,脸上的眼镜突然被一只小手一把抓了过去,还戴到了自己的脸上。“咦,奶奶,老师的眼镜不像奶奶的那样头晕,这是假眼镜么?戴假眼镜的老师是不是假老师?”恋儿瞪大眼睛,嫩嫩地问道。
美术老师急出一头的冷汗,忙不迭道:“我这眼镜就是保护眼睛的,不是······”
“老师,待会再说正事,先吃点瓜解解暑。”从门外进来的唐婶把一个偌大的果盘放在了茶几上。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诸盈笑吟吟地递过来一根牙签:“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家哪里的啊?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呀?有女朋友么?我们行里刚进来几个女大学生,要不要给你介绍下?”
美术老师死的心都有了,他瞅了眼从他进门就像小媳妇样一直跟在欧灿后面的诸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言不多语,谁说话,她都专注地听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她是装的还是装的吧?
接下来,在他例行公事般对卓逸帆做了一番家访后,准备以闲聊的方式把话题转向诸航的工作,欧灿提出为他表演一下她的插花手艺和茶艺,唐婶则拿出十八盘武艺,为他做了一桌北京夏季的时令家常菜,诸盈在把他履历上的人员关系摸清后,又把行里的几位女大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向他描述了一遍,恋儿见缝插针,用蜡笔在他的t恤上画了一条又一条五颜六色的不知是蚯蚓还是蛇。
他和诸航自始至终就没说上一句话,他几乎相信了这个诸航真的已脱胎换骨,如果忽视卓绍华的工作,她就是普通人家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媳妇,背靠大树,没什么主张。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么?不,绝不可能。
晚饭吃完了,该聊的都聊了,欧灿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态,恋儿揉着眼睛,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美术老师不得不起身告辞。他破斧沉舟般对诸航说道:“诸大校,你是卓逸帆的母亲,有几句话我能私下和你聊一下么?”
他已经准备好诸航拒绝的说辞,没想到诸航很干脆道:“行,那我们边走边聊吧!”
从卓家的大门到公交站台是一条绿色盎然的宽敞大道,车少得出奇。寻常人家的车哪有机会经过这里,这片区域的警卫措施应该是世界一流的,如果他不是以家访的名义过来,怕是踏进一步就会被荷枪实弹的士兵给抓起来。他知道家访的名义很蠢,就像他以美术老师的名义接近卓逸帆,从而引起诸航的注意的这个行为也很蠢,但他却还是要蠢下去,不然他实在看不清现在的诸航。诸航这样的人,天赋异禀,光芒四射,不管她怎么掩饰,总会露出一丝痕迹来。他没奢望很多,这一丝就够了。
他不知道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再蠢,也不可能对诸航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要说的话只有一句:“诸大校,西蒙死了。”
诸大校,西蒙死了。
一共七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似乎生怕诸航没听明白,或者会错了意。
还是没按捺得住啊!诸航在心里轻轻摇头,如果这是一场篮球赛,这样的一号人物,连替补席都坐不上,最多算一个球队的脑残粉。
先不说西蒙会不会死,按诸航对西蒙的了解,猫有九条命,那么,西蒙肯定有十条命。这个世界于他就是一个巨大的玩具,他现在玩得正嗨,兴趣味很浓,怎么舍得死?
再说西蒙死不死和她有关系么,这个脑残粉,不会以为她会因为这个消息惊得“花容失色”,内心掀起“万丈狂澜”?在她把周师兄的骨灰送回老家的那一刻时,在她心里,西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现在也许正在某个地方喘着气,那不过是一具躯壳,他没有人的良知和柔软,没有善恶和悲悯,没有极限和底线。诸航从不从人的角度去揣度他、分析他,你以为人不可能做的事,他却乐此不疲。但他似乎也知道怕,这些年,他就像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大明星,不想再在人前刷脸,转做幕后了。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原来是“死”了呀!
美术老师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无法置信诸航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他想再说点什么,上天没给他机会,公交车来了。
车上没几个人,他慢慢走到最后排,从车窗里看着站台下礼貌地目送着他的诸航。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不由地攥紧拳头,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午夜,电脑屏幕上的蓝光映着诸航越来越严肃的脸。
好像,西蒙真的死了!
美国fbi与欧洲刑警组织联手,在一周前逮捕了西蒙。逮捕他时,他不叫西蒙,而是叫卡兹,住在英国郊区的一幢别墅内。这事带有一点偶然性,据说是别墅前的一棵大树遮住了邻居家的窗户,邻居要他砍掉那棵树,他不肯,争执中,他突然开枪打伤了邻居。这下惊动了警方,一查,发现他屋内有几台可疑电脑,再深入,发现他持有11国护照,在世界各地,有几十个银行账户和密码兑换账号,还有比特币等多种电子货币资产。警方感觉到这次似乎抓获了一条大鱼,可惜没有等到再深入,一周后,也就是昨天晚上,西蒙在关押地神秘地自缢身亡。而就在今天凌晨,深海的交易量陡然增大到正常值的十倍。
诸航从屏幕上挪开眼睛,一扭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首长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身子放松地微躺着,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关掉显示器,做完,才发觉自己这个动作有点多余。难道她担心首长会偷窥?她失笑。不过,她此时确实不愿意首长知道这件事,因为她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她凑过去吻了吻首长的嘴角:“什么时候回来的?”
卓绍华拉过她的手:“诸航,这么多年你······”他轻笑摇头。
诸航也绝望了,这么多年,只要心虚,怕首长追问,她就会主动亲吻首长,等于是不打自招。“没什么,我自己能解决。”她闷声闷气地道,还瞪了首长一眼,大有“我是有事,但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样”的蛮横。
卓绍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相信你。”他拍拍她的手,放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我相信你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把我和帆帆、恋儿放在第一位,我这样的理解没错吧?”
诸航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
卓绍华闭上眼睛:“我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有一点点喑哑,在深夜、静夜里听来,有种抵挡不住的魅惑。诸航失神了不过两秒,然后便同样闭上眼晴,再一次凑过去,深深地吻住了他。
这一次,可不是因为心虚。
西蒙死后的第一周,深海的交易量恢复到正常。
西蒙死后的第二周,深海依然风平浪静。帆帆的暑假正式开始,他有自己的假期安排,还有首长给他的安排。诸航没有过问,作为她和首长的孩子,还是男生,必须有着更高的要求,和更深沉的担当,这也像是一种无法选择的使命。至于恋儿,她天天是假期,每天都过得阳光灿烂,现在就随她去吧!
西蒙死后的第三周,梓然也放假了。诸盈兴奋地打来电话,让诸航周末过去吃饭,说梓然谈朋友了,是个南方的女生,两人是大学同学。大三时,女生去美国交换,两人之间一直邮件交往,渐渐有了好感。这个假期女生回国,梓然想带她回家让诸盈和骆佳良见见。
“梓然害羞呢,航航,你别打趣他,咱们就当那个女生是一普通同学。”诸盈叮嘱道。
诸航对着首长感慨,她记得不久前,梓然还是和她抢吃薯片的小男生,怎么一眨眼都谈女朋友呢?
卓绍华笑:“珍惜点当下,说不定,你再眨一次眼,帆帆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
诸航咄咄地瞪着站在阳台上护着恋儿不要爬上去的帆帆,不会吧,这么个坏家伙,这么个小不点······有一天,他也会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女生?诸航把头摇得像拔浪鼓:“不行,不行,时光可不能这样的无情,我还没淮备好,我才学会做一个妈妈,我的能力无限,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的变化。”
她还当真愁上了,卓绍华忍俊不禁。那一天······还要很久很久吧,久到诸航做好足够的准备。其实也不需要准备,诸航没想过那么年轻做妈妈,但当有了帆帆,她很生疏,但很称职。因为她是真心爱着帆帆的。
在人生里,谁都不敢妄言经验丰富。有爱,一切就迎刃而解。
卓绍华日程太满,没办法陪诸航过去。诸航不在意地拂拂手,让首长快去上班。又不是去别处,是大姨家,没什么可担心的。一般是,从进了门,就没她任何事了。
帆帆看看诸航,拧拧眉:“妈妈,我和恋儿怎么称呼梓然的女朋友?”他们家啊,一扯到称呼就有点乱。
“叫名字或者叫姐姐,其实也可以叫舅妈,就怕把她给吓趴下。”诸航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咯咯乐了。
帆帆默默转过身,蹲下对恋儿说:“一会儿见到梓然的女朋友,要叫姐姐,好不好?”
“好!”恋儿大声回道,随即,鼓了鼓脸颊,“哥哥,我也想要女朋友。”她大概把女朋友当成什么好玩的玩具了。
“你想要也只能是男朋友。”诸航更正道。
恋儿不耻下问:“那哥哥呢?”
“你哥哥······”
帆帆叹了口气:“妈妈,你手机响了。”
是诸盈打来的,诸航按下通话键:“姐,我们就准备出门了,你别催哈!”
诸盈的声音很慌乱:“航航,梓然说······他在机场没接着小鱼,手机也打不通,查了航班名单,里面没有她······”
“小鱼?”
“就是梓然的女朋友,她姓余,她的同学们都叫她小鱼儿,我也跟着这样叫。”
诸航不知怎么的想到昨晚在深海里看到有人发的一个小订单,因为名称起得奇怪,她扫了一眼。订单叫“深海钓鱼”,有人问:什么鱼?发布订单的人回:美人鱼。她啪地关了网页,说了声:无聊。
诸航握着手机的手一哆嗦,头皮倏地一麻。
她有种预感,似乎有一股气流正在深海上空逐步形成一个巨大风团。
台风将至!
曾经有人问过,台风和飓风,哪个杀伤力更强?
多么无知的问题啊!台风和飓风都是指风速达到33米每秒以上的热带风旋,只是发生的地域不同,才有了不同的名称。
生成于西北太平洋和我国南海的强烈热带气旋,叫台风。
生成于大西洋、加勒比海以及北太平洋东部的,叫飓风。
生成于印度洋、阿拉伯海、孟加拉湾的,则叫旋风。
一个个,多么飚多么飒的名字。永远不要被它们所折服,当它们迎面袭来时,你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
深海如蛛网,遍及世界上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每一个角落,它没有区域之分,但在诸航这,她说是一场台风就是台风。
该死的直觉,从来都是这么的精准。
小鱼儿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是在公寓前的马路上,路边的摄像头拍摄到她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桥车的车牌很模糊,两天后倒也查清了,是小鱼儿大学与之合作的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的。他承认他那天捎了小鱼儿一段路,然后她下车了。他没有劣迹斑斑的前科,有正常纳税,有交往几年的女友,两人感情很稳定,甚至他还拥有两项专利发明。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悖常规的事的。这是所有认识的同事和朋友、邻居们的一致认为,于是他被撤销嫌疑,至于小鱼儿的失踪,他耸耸肩,表示自己非常的遗憾。
在美国,像这样无故失踪的人有很多,小鱼儿不过是其中一个,除了家人和朋友,别的人在开始时关注一下,然后又被其他更新奇的消息转移了视线。
诸盈和骆佳良已经被这个消息击倒了,梓然倒没有崩溃,他有条不紊的和小鱼儿的父母联系,一起向大使馆申请签证,接着订机票、订酒店,收拾行李。他的神情很坚绝,任何人都别想阻止他的决定。他不相信小鱼儿就这样消失的,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某些痕迹,他要过去寻找。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诸航一直沉默着,只在梓然出发前,她提出送他去机场。快要安检时,她低着头,没有看梓然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梓然。”
梓然一下子就哽咽了。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爱和诸航抬杠的小男生了,他比诸航高了大半个头,肩膀很宽,新长出的胡茬很浓黑,他的眼神很深邃。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先是安慰地拍了下诸航的肩,突地,一把抱住诸航,紧紧地,他将头埋在诸航的颈窝处。
他颤声说道:“诸航,没事的,我挺得住。”
“可是······”
“诸航不要乱说话,我们是家人,你记住了吗?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总有些意外,是你防不胜防、无力阻挡的。”梓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诸航的脸,眼眶慢慢地潮湿的。
诸航咬住嘴唇。梓然向来聪明,他意识到了吗?
“我很渴望奇迹的存在,但不代表我就很天真。诸航,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知道有可能······最坏,最坏······可是,我不能让她孤零零地飘荡在异国,我得带她回家。”梓然松开诸航,猛拭了下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你和爸妈担心。”
梓然走了。安检时的背挺得笔直,仿佛在向诸航告知他的坚强和决心。
这天晚上,首长回来得很早,以至于恋儿不敢相信,问了几遍“爸爸,你在家和们一起吃晚饭吗”,每问一次,首长都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说“是啊,恋儿开心吗”。恋儿开心地跑到厨房,让唐婶多做点好吃的。唐婶问她做些什么,她掰着指头,说了几道,都是她爱吃的。
帆帆到底大了恋儿几岁,他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流淌着的一丝异常,虽然爸爸和妈妈努力表现出一切都很正常的样。他拿着书来到诸航的书房,诸航从机场回来后就一直呆在里面。她在看小说,看一本《带我回家》的小说。那本书,有点旧了,就放在电脑边,妈妈偶尔让眼睛休息的时候,就会把这本书拿起,翻一翻,好像从没有认真看过。今天,妈妈看得很投入,仿佛已被里面的故事所吸引了。
帆帆的心突突地加速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眼前的妈妈很像很多孩子想要的那种恬静、温柔、安宁的妈妈,他还是喜欢妈妈不像妈妈时的样子。
门被轻轻叩了两下,首长站在门边,视线落在诸航身上,笑道:“吃饭啦!”
诸航放下书,站起身,和帆帆一同出去。坐下时,还叮嘱恋儿不可以挑食。恋儿侧着个小脑袋:“我又不是哥哥,我从不挑食。”
帆帆白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挑食过?”
恋儿举例说明:“上次,我给你吃蛋糕,你就没吃。”
“那只蛋糕能吃吗?你抓蛋糕的爪子不知在哪摸过,黑乎乎的,况且又被啃了一大半,上面都是你口水。”
帆帆一脸嫌弃的样,恋儿受伤了,委屈地看向首长:“爸爸,那个蛋糕很好吃,所以我才留了一块给哥哥。”
“嗯嗯,恋儿是个好孩子。不过,留给别人的食物,最好是整个的。”
恋儿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不吃一下,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呢?”
唐婶端着一锅汤进来:“你少在那瞎扯啊,那块蛋糕,明明是你吃不下,你怕我说你浪费,才说要留给哥哥的。”
“唐婶,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么?”恋儿噘起了嘴。
“喜欢也不能为虎作怅。”唐婶刮了下恋儿的鼻子,“也不知像谁,话多得不得了。”
“我像······”恋儿眼珠转了几转,她大概以为像谁,就是谁的莫大荣耀,今天,她绝对把这个荣耀赏给诸航,因为她发现,爸爸一直看着妈妈。“我像妈妈!”
“像妈妈有什么好的。”诸航努力挤出一丝笑。
“我妈妈又漂亮又帅,又高又长,又会玩电脑,还会······”恋儿还没正经八百上过学,几个词一说完,她词穷了。“反正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恋儿向哥哥寻求肯定。
帆帆轻轻哼了声,这是明摆的事实,需要特地说明吗?
“骄傲不?”首长含笑轻问诸航,给诸航盛了碗汤。
“他们还太小,不知道所谓的好都是相对的。”
首长的眼眸募地一深。
吃完饭,首长陪恋儿在花园里散了会步,和帆帆聊了聊最近的学习。诸航又去了书房,继续看那本《带我回家》。
“我们谈谈吧!”把门掩好,首长在诸航的身边坐下。
诸航把书拿上,转过身,深深地看着首长,眼中有茫然,有纠结,有痛楚,有无助,还有果断。“不要说话,首长,抱我一下,好吗?”
卓绍华皱了皱眉,莞尔道:“什么话,我不抱你,难道还去抱别人?”
“就当我说了句胡话吧!”诸航闭上眼睛,任由首长将自己拥入怀中。“首长,别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美好的,这话大错特错,有些相遇其实是错误的。”
“这个结论应该问对方,也许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呢!”
“这个对方是有多傻啊!”
“傻么?他只不过是顺从了本心。”
诸航不再说话,眼睫颤颤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许久之后,她状似呢喃道:“首长,我接下来可能要闯一个大祸,请你做好准备。”
上了年岁的人,睡眠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又是这样的一个位置,一天能睡上四个小时,程书记就谢天谢地了。
当秘书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程书记忽地就睁开了眼睛,一跃坐了起来。凌晨三点,这个时间,不是重要事情,警卫员是不会惊动他的。
“首长,你暂时不要下床,其实这事······”秘书搓搓手,挠了挠眉角,一脸纠结。“这事好像不算是什么事,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告知你一声。”
“什么事?”程书记目光犀利如剑。
秘书组织了下语言:“一个小时前,诸大校发出一封邮件,邮件内容是她向组织申请退役。”
“诸大校?哪个诸大校?”程书记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秘书努了下嘴,还能是谁,别的诸大校退役,他会这么紧张么?
“诸航?”程书记倒吸一口冷气。
秘书点点头:“申请退役的同时,她还向校方提出了辞职。她指导的几个研究生、手边的工作,她都一一作出了安排。”
“她这是‘蓄谋已久’?”这个词用在诸航身上显然不合适,可是程书记却觉着很是妥贴。这般的有条不紊,显然她不是一时的冲动。可是她到底要谋啥呢?
唉,她这样的“蓄谋”,不知道卓绍华首长知道不?摊上这么个媳妇,估计心很累吧!
退役的审批,需要时间,程书记对此倒不很着急,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见一下首长。
去之前,他和首长的秘书确定了下时间。当他按照约定时间过去时,接待他的却是秘书。
秘书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不好意思,程书记,请您再稍等会,首长此刻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程书记一怔,如果是什么重要客人,他应该有所耳闻啊!“可以透露下是哪个行业的客人么?”他和秘书很熟,只要和工作无关,私下讲话很随意。
“法律界。”秘书龇牙,有点想吐槽的样子。
程书记感觉到他那颗老心脏跳得有点不规律了,今天似乎有点魔幻啊!“民事还是刑事?”
秘书重重叹了口气:“程书记,你别旁敲侧击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律师是受诸航大校的委托,来向首长提出离婚的。”
程书记耳朵嗡地一声,人呆若木鸡。
律师估计是鼓起勇气走进这幢大楼的,他是抱着探试的心态,没想到首长竟然真的和他见了面。他局促不安地坐在卓绍华面前,结结巴巴地把诸航的要求说完,衬衫就被冷汗浸透了。
其实首长很亲和,一直保持着微笑,可他就是紧张,说不出来的紧张。卓绍华听他说完,点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他如蒙大赦,转身就逃。在门口差点和程书记撞上。
“这是谈完了?”程书记打量着卓绍华,心下叹服,自己比首长虚长了不少岁,可这定力、沉稳,真是高下立见啊!
“嗯,完了。”卓绍华仿佛一点也没受什么影响,亲自起身给程书记倒了茶,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诸大校提了什么要求?”程书记状似闲聊道。
卓绍华失笑摇头:“除了离婚,没有其他要求。她净身出户,两个孩子归我,家里的房子和存款也归我······我们家有多少存款?哈,我猜她也不清楚。”
“这么大方?”
“确实一点都不小气。”卓绍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那你·······”接下来的话,程书记问不出口了,感觉向在往首长的伤口上撒盐。
卓绍华看向窗外,眼神幽远:“诸航这个人吧,在她的专业领域,目前来讲,差不多是独孤求败,难遇对手,但在其他方面,我觉得她都不及我家帆帆,恋儿耍起小心计来,也比她强。她是一个率真的人,坦荡、直白,做事不迂回,不会说谎。这次真是难为她了,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想出这个她自以为对我和孩子们最好的法子,我可不能拖她的后腿。”
程书记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故障,要不然就是首长魔障了。“首长,要不我们今天不谈事了,你先冷静会。”
“哈,不需要。我们谈正事吧!”卓绍华一摆手,那样子绝对不像是强撑。程书记咂咂嘴,和离婚一比,退役和辞职好像都不能算事了。双方一联,离婚估计也是“蓄谋”计划中的一项了。
“不错,这些都是序。”卓绍华没有吃惊,也没否定。
“那正文是什么?”
卓绍华笑得高深莫测:“在审批手续下来前,她还算是你的兵,这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我可不能随意插手。”
程书记没想到卓绍华竟然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推卸:“你现在还是她丈夫呢!”
“是呀,可是丈夫能拿妻子怎么样呢?不能打,不能骂。她现在还要和我离婚,我可更不敢得罪她了。”
程书记彻底无语、无力、无绪了。首长不仅比他有定力,比他沉稳,就连锅都比他甩得好!
程书记很无奈地约谈诸航。诸航来得有点晚,她说正忙着搬家,一时间租到心仪的房子,她先搬去姐姐家。
程书记心道:这是个人来疯吧,还来真的呢!
“你就没考虑下孩子们的感受?”程书记责备地看着一口气喝下一大杯茶的诸航。
“他们都很理解我。”
这要怎么谈下去,说的是同一国语言么,简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程书记清咳了两声:“诸大校,退役和辞职,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下了这两个决定?”
诸航很端正地在他面前坐下,神情很严肃。
“程书记,很多人喜欢冒险、刺激,那只不过是增添下生活的趣味,没有人喜欢那成为生活的日常。就像没人喜欢颠沛流离,没有人喜欢终年打打杀杀,刻骨铭心可以挂在嘴边嚷嚷,但没人真的愿意去尝试。岁月安然,时光静好,才是很多人向往的生活。可是人生有时候是不容你选择的,它给你安排了什么,你就得接受什么。”
这很无奈!
她也想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爸爸妈妈在最好的年纪生下她,他们可以很普通,日子过得很清贫,但家是温馨的,和邻里关系是好的。她走在街上,没有人用很诡异的目光看着她。事实是,她喊的爸爸妈妈是她的外公外婆,她的妈妈是她的姐姐,她的爸爸是晏南飞。
她也想同学们那样,和同龄的人恋爱,然后结婚、生子,为买套房可能要奋斗半辈子。事实是,她喜欢的周师兄离她而去,她冲动之下,为人代孕,然后遇见首长,成了一对惊世骇俗的夫妻。
她也想其他女生样,虽然不能嫁给初恋,那就希望初恋过得比她好。可是她的初恋在香港机场被击毙,她捧着他的骨灰,带他回家。而这一切的总指挥,是她的丈夫。
你以为人生很复杂了,不,她会继续复杂下去。她也觉着自己的心脏很强壮了,可是再强壮,也是肉长的,不能一直用刀绞啊!
好吧,这是她的命,她接受总可以吧!这一切又关姐姐诸盈什么事,那个叫小鱼儿的女生,她都没见过,为什么要被命运如此戏弄呢?
她低调了这么久,避开所有的锋芒,看来她是做错了,也许她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斗士。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吧!
“程书记,我的决定很慎重,请尽快为我审批。”诸航攥紧了拳头,重重地说道。
最后几小节学触动了我的泪点,说起来,我们家航航可真不容易,摊谁不崩也溃了。)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役军官法》第四十五条,未达到平时服现役最低年限的,不得退出现役,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提前申请退役。1:伤病残不能坚持正常工作的;2:经考核不称职不宜作其他安排的;3:犯有严重错误不适合继续服现役的······
诸航还是洁身自好的,她不愿自污,直接选的第一条,也有可能她就没看后面几条。她开出的病由是······程书记都不忍直视了,“更年期提前”,这是有多敷衍啊!病历上的签名医生是成功。程书记知道这人,是前任成书记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不成器是成书记自个儿说的,因为他没有子承父业,让成书记很是失落。但人家在医学领域非常出色的,听说是位妇产科专家······等等,妇产科?
程书记扭头问秘书:“更年期属于什么科?”
秘书愕住,他哪里知道这事?但良好的职业素质,让他押下所有的躁狂,迅速上网查了下。“首长,如果病人出现的是头晕、目眩,或者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代谢紊乱,这个要看神经内科和内分泌科······”
程书记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妇科下面有内分泌科么?”
秘书都想哭了:“那种分工很细的大医院,可能有吧!”这些问题也太超纲了。
程书记一拍桌子,咆哮道:“乱弹琴。”
这咆哮,把关紧的门都震开了,在门外等候程书记的栾逍下意识的一扭头,对上程书记的黑脸,不禁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像在偷听似的。但这会收回目光显得很心虚,他只得强挤出笑意,起身立正、敬礼。“首长好!”
程书记深呼吸,再呼吸,这才把满腔的郁闷压了下去,朝栾逍回了个礼,然后走出办公室。
栾逍今天是来报道的,经组织考察,栾逍自服役以来,无论在什么岗位,都表现出色,再加上自身知识面渊博,形象好,组织决定,将他从国防大学调入国防部新闻事务局,先实习个两年,为以后担任国防部新闻发言人作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以前并肩作战过的战友调侃道:“没想到,有一天你还得靠颜值上位。”
栾逍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想当年执行任务时,一身迷彩,一脸油彩,掩在草丛中,任由蚊虫叮咬,能几十个小时不带动弹一下,谁看谁都一个样,什么脸啊,形象啊,这辈子好像和他没任何关系。
战友又道:“你现在是彻底和狙击掰开了,武将到文官,可惜了!”
自香港回来,栾逍决定转岗,也曾扪心自问过:值得吗?可惜吗?正确吗?他的内心告诉自己: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也许经过心理治疗,他的情况会好转一点,可是万一出任务时,他掌控不住自己的手和内心呢?不行,他不允许万一,这是对任务的尊重。当他有这样的顾虑时,他就已经不适合做一个合适的狙击手了。
接到新闻事务局的调令,他是愕然的。现任的三位新闻发言人,年龄最小的四十多岁,少将军衔,他这差距,从哪方面看,都是一座天堑。但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只能咬牙接受。压力也是动力,努力就行。
程书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不要有思想包袱,不是让你现在就上岗,慢慢来。其实也没啥,你以前出任务时,是面对一个人,现在不过面对一群人。以前面对的是对方的身体,现在面对的是对方的话筒,差不多。”
这差很多,好不好?一旁的秘书看着首长,啼笑皆非。
栾逍倒像是欣然接受,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程书记满意地点点头:“放松,放松,不要那么拘谨。对于把你调来,你们院长没说啥吧?我估计他肯定极不情愿,这一下子少了两员干将,损失很大啊!”
“两员?”栾逍不明白。
“哦,这事你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要传开了。你和诸航大校共事的时间不短,你评价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程书记太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聊聊了,他不能和卓绍华首长畅所欲言,栾逍却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秘书轻轻叹气,诸航大校退役一事,首长像是被刺激得不轻,唉!
栾逍愣住,难道诸航也被调来新闻事务局了?她的身份好像不太适合吧,性格······也不适回。栾逍无法脑补诸航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时的画面,有些记者提出的问题刁钻、尖刻,诸航估计当场就能把他们炸成粉末。
“不要一味地说好话,实事求是。”程书记强调道。
栾逍沉吟道:“诸大校的专业,我是外行,没有资格评价。和她共事,她给我的感觉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判断力极快、极准,一般人无法超越。”
“理性?”程书记像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理性的人会辞职、提前退役、离婚?”
栾逍的心猛烈地咯噔了一下,两道剑眉慢慢蹙起,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首长,这一切恰恰说明了她理性到极点。据我了解,诸航大校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她的婚姻也非常幸福,她没有理由如此‘无理取闹’。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她的软肋,她不得不如此。只有砍掉软肋,她才能无所顾忌,毕竟军人的身份束缚太多,对婚姻的在意,让她瞻前顾后。”
“离了婚,孩子就不是她的孩子了?”程书记不敢苟同。
“当然是!如果我没有猜错,孩子应该是归卓绍华首长抚养。她信任卓绍华首长可以把孩子们护得好好的。如果不离婚,她就无法从军区大院搬出,就必须做一个称职的妈妈,必须做一个得体的首长夫人。”
程书记侧着头,心里面有丝丝动摇了:“你讲得是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地方说不能啊,你说一对夫妻好好的,突然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
“有,迁怒。诸航大校的姨侄,他的女友在美国失踪,都一个星期了,没有一点消息,诸航大校觉得首长没有帮忙。”
原来根源通在这,真是一叶障目啊!“这件事······”
“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栾逍笃定道。
程书记上下打量了栾逍两眼:“你对她的能力倒是很信任。”
“首长不也是么?”不然怎会如此纠结。其实程书记应该早就联想到了,只不过不愿接受。退役、辞职都不是儿戏,虽然万不得己。
程书记忍痛割爱道:“罢了,我也不拖她后腿吧!”人家卓绍华首长都那么果断,他又何必斩不断理还乱,只是啊,这一马放出去,野惯了,后面就束不住了。程书记还是有自己的担忧,不过,这话他不会说给栾逍听的。
夜凉如水,夏虫在墙角低声鸣叫。
卓绍华站在卧室里,他从没觉得是如此的空荡。少一个人,原来是少这么多啊!
“爸爸,”帆帆抱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你还没睡?”卓绍华看了下时间,都午夜十二点了。
“睡了,但没睡着。爸爸,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帆帆嘴里说着,人已经自发地走到床边,在诸航常睡的位置上放上自己的枕头。
卓绍华眼中笑意溢满,正要说话,门外哒哒地响起一串脚步声。恋儿一身小碎花的睡裙也冲了进来:“爸爸,我也要和你睡。”
怕卓绍华不答应,她忙又说道:“我已经很久不尿床了,不信你问唐婶,还有,我有刷牙,我不打呼噜,不踢被,我很乖很乖的。”
卓绍华大笑出声,抱起恋儿放在床上:“好吧,今晚我们三个人一起睡。”
恋儿很幸福地占了最中间的位置,一边是爸爸,一边是哥哥,她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好,一会儿要讲故事,一会儿要唱歌。
帆帆却很安静,面对天花板躺着,不时侧过脸看一下卓绍华。
“想妈妈了?”卓绍华亲亲恋儿粉嫩的脸腮,摸摸帆帆的头。
帆帆摇了下头:“大姨会把妈妈照顾得很好的。”可是,不知怎么,还是会担心。
恋儿接过话:“妈妈去打小怪兽。”她很是自豪,还做了一个狠狠打人的姿势。
“爸爸想妈妈吗?”帆帆问道。
“想呀!”
“我也是!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虽然他不需要帮妈妈辅导功课,可是妈妈不在,做什么都不能专注。
恋儿感觉哥哥真笨:“妈妈打完怪兽就回家啊!”
怎么会有这么个白痴妹妹呢?帆帆捏了下恋儿的脖子,帮她把被单拉拉好。他想起以前妈妈离开过的几次,第一次,他还是个婴儿,没有什么记忆,听爷爷说,他想妈妈时就会让人去开电脑,一开妈妈就出现了。第二次,他记得很清晰,妈妈走了很久,爸爸急得瘦了一大圈,直到妈妈通过《小鸭找妈妈》的游戏,才传来讯息,然后被解救回国。可能就是从那一次起,妈妈一离开,他就自然的神经紧绷,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爸爸,没什么事吧?”他握住爸爸的手,掌心温暖、干燥,这让他忐忑的心安定了一点。
“一切都很好。”卓绍华的笑意温和,“相信妈妈!”
帆帆把心款款地放下,恋儿打了个呵欠,他也困了。不一会,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卓绍华只留了一盏台灯,借着台灯的光束,他宠溺地看着两个孩子,柔声道:“为了你们,妈妈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拿过来,是秘书的电话。
“首长,刚捕捉到一条消息,蓝色鸢尾花重出江湖了。”
蓝色鸢尾花,久违了!花语是什么的?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
卓绍华翘起嘴角,呵——
江湖,古代春秋时期道家哲学发明用词,本意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被衍生为“天下”的意思。
何为天下?浅薄地解释,大概就是苍穹之下。苍穹,怎么也得是6000公里以上吧。当高度接近6000公里,这时地球在人眼的视角接近60度,你会看到地球是个球。
是的,现在的天下不再是《三国演义》里开篇话“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天下,而是全球、全世界。
全世界现有主权国家195个,地区38个,虽然国与国之间没有用城墙相隔,却也是有严格的国界线的。想出国,你得有签证,要过海关,要熟悉人家的语言。可以畅通无阻的,是音乐?哦,音乐是无国界,可是音乐还有民族音乐和古典音乐之分呢,乐谱也有五线谱和简谱几种,唯有黑客界。
黑客界是真正的江湖。
好像黑客界也是有品格之分的,有绅士,有流氓。绅士是指那种醉心于计算机技术、水平高超的电脑专家,流氓就是一味只知道攻击的破坏狂,比如号称“头号电脑黑客”的凯文,他黑客经历的传奇性让全世界为之震惊,可是黑客界却以他为耻。他的技术一般,做事却无下限,进攻是他最大的兴趣。
蓝色鸢尾,那么素洁高雅,做不了绅士,怎么也得是个淑女吧!
淑女也疯狂!
可惜江湖人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又成前浪······蓝色鸢尾不过在n年前短暂出现过,浪花都没掀起几朵,除了“有心人”,在黑客界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无所谓,当昆仑山脉的一条小溪流顺着山谷缓缓而下时,谁会想到有一天它会成为长江。
不到一周时间,蓝色鸢尾在浅海、深海里开得满山满谷、满岸满堤、满院满径。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想植入计算机病毒,必须借助于网络。可是一些国家级的安保项目,安全等级相当高,设施内部网络通过物理隔绝,不连外网,想攻击,难于登天。
蓝色鸢尾成功地戳破了天。
网络进不去,可以人为携带。这个“人为”是在系统建立之初,病毒就植入软件之中,开始它的潜伏期,一段时间后,开始觉醒,接着展现它卓越的攻击力。
这是某个超级大国n年前针对某个地区的局势,对某国实施的一个绝密计划,就这么被轻轻松松揭密了。
举世震惊,原来病毒能有如此的隐蔽性、复杂性与巨大的杀伤力。
没有再惊,只有更惊。
接着日本东京一家比特币交易所曾在某年发生的一起因黑客攻击而遭遇大量比特币失窃的事情,也被揭密了。
接着某国沙漠深处一家的生化研究所正在研发的某某生化病毒已经进入第二阶段,这个病毒一旦泄漏,将会对全世界造成毁灭的灾难。这个项目也被轻轻松松搁在了海面上。
政治、金融、科研······一个接一个,蓝色鸢尾,就像一个俏皮的小猴子,看见了一块成熟的玉米地,快乐地掰一个扔一个,玩得不亦乐乎。
程书记感觉到自己的那颗老心脏快撑不住了,他再一次去了卓绍华办公室,没有预约,不等秘书通报,他直接撞了进去。
卓绍华站在窗前,背对着窗,眉轻拧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首长,再这样下去,深海就快被炸个底朝天了,什么也不剩了,我们还怎么监控、怎么防范?我们正在进行的那个计划······”程书记这回是真着急了,秘密之所以是秘密,首先就是要保密,即使探知到,就会成为一个制约对方的武器,有时相当于扼住对方的咽喉,哪有这样暴殄天物的。她考虑过他的感受吗?“她是狠狠打了别人脸,可是咱们除了乐呵一声,又能得到什么?”
“引以为戒。”卓绍华捏了捏额头,像是有点疲累。
“这个是自然的。唉,首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程书记,她不是在完成你布置的任务。”卓绍华冷声提醒道。
程书记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她才没有后顾之忧,想怎样就怎样。“这不是你俩商量好的一个计划······”
“不是。”
“首长,那,那······”程书记额头上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不应该批准她退役的。
卓绍华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看看。”
只能是再看看了,她又没做出伤害国家和人民的事,即使不合情理,你去指责她,她大可以不承认。除了那朵蓝色鸢尾,你能找到什么痕迹。
程书记回去的车上,对秘书叹息道:“蓝色鸢尾有毒吗?”
秘书点头:“整个植株都是有毒的,特别是新长出来的根,毒性是最大的。”
程书记:“果真如此!”
蓝色鸢尾还在兀自开放,她不知道因为她,天下已经是狂风暴雨。她很公平,大玉米挑了几个,小的也不嫌弃。
比如某国的一个咨询机构,明面上是为客户提供投资咨询,暗面上却是为客户提供绑架、勒索进行指术指导,甚至周到地提供工具,制定详细的计划。这些客户里,网友们陡然发现,其中有一个就是美国那位让小鱼儿搭过顺风车的研究员。他是一年前开始接触这家咨询机构的,从聊天记录里,他由熟人介绍过来,看中了一个东方女生,想把她抓回家当玩物。他是个细致人,咨询得非常详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机构的服务也很尽职,给了他一个周密的规划。显然,他执行得很不错,完全可以当成优质案例,于是机构还给他打了折。
美国警方这回反应神速,以犯罪嫌疑人的名义抓捕了他。几天之后,案子就破了。小鱼儿上了他的车之后,他在一个路口,以请小鱼儿给他买瓶水的借口,让小鱼儿下了车,这是小鱼儿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小鱼儿下车后,他跟踪在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用迷药将小鱼儿迷晕,装进一个大口袋,重新提上了车,然后开车回公寓。到了公寓,当他准备向小鱼儿施暴时,小鱼儿醒了,奋力挣扎,他失手杀死了小鱼儿······
很多人都在谴责凶手的无良和残暴,但是蓝色鸢尾却越挖越深,她不仅抛出了这家机构,抛出了客户名单,抛出了聊天记录,她还抛出了机构供货商的名单,还有客户与介绍人之间的所有记录······
细思极恐!人性不管是本善,还是本恶,大部分人都能用理性压制,做一个正常人。偶尔也有点意难平,哪怕一点,被别人嗅到,他会帮你扩大到无数倍,然后诱惑你、教导你、帮助你······让你成为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
世界原来没有那么多光,能照亮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是黑暗的。
“哼,哪有这么简单,这个熟人是谁,他是怎么挑上的小鱼儿······我一定一定要把那些黑手揪出来,你们最好给我隐藏得再深一点。你们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懒得理。西蒙被抓,你们就乱了,杀了他也不能心安,于是,你们就来试探我会怎么做,试探我知道多少,现在满意了吗?可是我告诉你们,战斗才刚刚开始······谁?”
诸航腾地扭过头,房间里黑通通的,除了电脑屏幕上的亮光,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然后便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形容。她好像有好几天没洗澡了,头发像个鸟窝,身上的卫衣皱巴巴像一团咸菜······管他呢,反正也没人看见。
敲门声又响起。“航航,是我!”
诸航放松下来,除了姐姐,也没别人了。她其实没住在诸盈家,她需要不少设备,诸盈家的网速也不够,她得在一个比较专业的地方——她在一家网吧租了个豪华包间。她对姐姐说要写一个程式,得闭关一些日子,最好不要打扰她。
“姐,你怎么来了?”诸航慌忙把屏幕换了个界面,打开灯,又连忙去开窗通气。
诸盈一进门差点给呛着:“航航,你是不是很多天没出门了?”
“不出门,我早饿死了。姐,我这忙着呢,你有事吗?”
“梓然打电话回来了。”
诸航把脸别向一边,梓然应该很伤心吧!“小鱼儿找到了?”
“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没了······”诸盈说着哭了出来。
诸航走到桌边,扶着椅子坐下,好半天没说话。“姐,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把街尾开杂货店的那家儿子给打了,打得有点重,爸爸花了一个多月工资才把这事解决了。那一个多月,我特别乖,我知道我给家里添麻烦了。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快快长大,这样不管我做什么事,我就能承担所有后果。”
诸盈抹了把眼泪,上前摸了摸诸航的头发:“这说的什么话,不管你做什么事,我们都不觉得是麻烦。”
诸航把头倚在诸盈怀里:“姐,那是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事。”
“我知道,”诸盈眼里溢满了担忧,“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可是航航,非要这么做么?”
诸航指了指心口:“做了,我这里才好受,我憋得太久了。姐,可能内心本来就有个不安份的灵魂,你知道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爽了。”
诸盈觉得眼前的诸航就是一匹撒缰的野马,怎么也拽不回来了。“你想过绍华,想过帆帆,想过恋儿吗?”
“当你决心想做一件事时,不能想太多,那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是在退缩。一退缩,你就给了别人伤害你的机会。我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了,人近我一尺,我必逼他一丈。”诸航言词凿凿。
诸盈挫败地低下眼帘:“航航,你这样子,我很心疼。”就像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沙漠上,一无所有,孑然一生。“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你应该信任绍华多一点,他想和你聊聊。”
“不是不信任,是他的责任太重,他太不自由了······什么,聊聊?你把他带这来了?”诸航跳了起来。
“是的,他就在外面。”
“······”
这是一条市区的小街,附近有大超市,有一个不太大的公园,坐个两站车,就是一家购物中心,里面中高档品牌都有,顶楼是电影院。街道不算宽,严令限制只可以步行。
像这样的小街,一个城市里有很多条,看上去都差不多。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大部分是餐馆,网吧和花店一样,就一两家。
现在电脑这么普及,网络这么发达,网吧还能生存,真像个神话!哦,这话一听就是个圈外人,家里的配置有网吧高么,能时不时地升级么,还有打个游戏你能几个人在一家玩么?来网吧,不只是为玩,而是为了一种氛围,一种情怀,一种青春的洗礼。没有泡过网吧的青春,不能叫青春,就像没逃过学的学生,你成就再高,你的人生也是缺了一角的。
所以······诸航瞬间就镇定自若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卓绍华。难为他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是神情严肃了点。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进网吧,也有可能是他这一生仅此一次,不知道有没吓坏外面的老板和小孩们。
诸盈瞅着诸航一身的邋遢相,真想装着不认识这个人。她的脑中闪过晏南飞的身影,对这个人,早已谈不上爱与恨,但他是诸航的父亲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那个人,穿着讲究,品位高雅,个人生活习惯良好。她呢,达不到他那样的高度,却也是处处井井有条。她和他的基因一组合,怎么就变异成这样呢?
诸盈一刻也不想多留,一句话也不想多讲,无论是作为姐姐还是妈妈,她都无颜面对卓绍华。
门被轻轻带上了,不过六平米的房间里,只留下诸航和卓绍华,还有电脑运行的嗡嗡声。似乎有点拥挤,让人感到窒息。诸航啪地关上了电源,嗡嗡声消失了,她听到自己问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惭愧,脸皮还没有厚到一定的程度。诸航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身上的味道熏到卓绍华。
卓绍华仿佛没有察觉这是个什么环境,就是察觉他也不去理会,从进来,他就目光咄然锐利地盯着诸航。
“我来问你三个问题,没有思考的时间,快回快答。”
诸航严重怀疑,卓绍华最近是不是偷偷看什么综艺了,还知道快问快答。
“行!”
卓绍华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从进来他就站在房间的中央。
“第一个问题,你要闯的那个大祸,到此刻,结束没有?”
“我······”
“第二个问题,如果没有结束,你还准备闯多久?”
“我······”
“第三个问题,你要闯的那个祸,不是把深海搅个底朝天,也不是让杀害梓然女友的凶手无处遁形,而是你向我提出的离婚是······真的?”
“我······”
“诸航,你后悔和我结婚吗?”
“这······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卓绍华淡淡一笑:“你的思维永远这样敏捷,第一时间就能抓住重点,可见你不是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而是那个答案你说不出口。”
诸航突然不敢直视这样的卓绍华,这些年,她看到的他,都是温和周全、从容大度,海纳百川,虚怀若谷,以至于她都忘了,他原来还是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寒气逼人、可以瞬间取人性命的剑。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目光转开,落到地面,双手紧攥成拳。
“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我还是答应了你。我在赌,我赌上帆帆和恋儿,赌上我们这些年的每一天每一夜,我们之间不是天天风和日丽,我们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但我们都走过来了,我想这一次也会的。我不想束缚你,你想做什么事,我愿意尽全力让你做得尽情、做得尽兴。那样,做好了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来了。这一次,显然我不仅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也高估了帆帆和恋儿对你的特别,你把自己当成了箭,弓拉得很满。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回头。”卓绍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很久没睡了,诸航的眼睛又干又涩,眨一下, 直疼到心坎里。
“我说这番话,不是为了斥责你,也不是想挽留你。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勉强另一个人的,即使勉强了,也不过是貌合神离,我卓绍华还不至于这样委屈自己。我过来,就是告知一声,我知道了。恋儿还小,她不太懂,但帆帆已经大了,我会好好和他谈的。多保重。”
说完,卓绍华扭头就走。从进来到离开,半个小时都没有,诸航差一点以为自己臆想了。
窄小的房间终于不那么拥挤了,诸航走到窗边。可惜这扇窗面对的是后面的居民区,看不到小街。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一扇扇透着灯光的窗户里,妈妈在做晚饭,孩子在做作业,爸爸是在厨房帮忙,还是在监督孩子呢?也许工作了一天,很疲惫了,在单位里又受了点委屈,心情不是很好,于是妈妈做饭的动作放得很轻,孩子比平时乖巧很多。这就是普通人家的日子,近的目标,是小长假一家子出去旅个游,远的目标,换个更大房,或都是孩子读个什么大学。不管近和远,每天都累并快乐着。
诸航打开窗,像是想分享一下这样的快乐,她朝外伸出手。网吧老板为了安全,在窗外安装了铁制的栅栏,她的手被卡在了栅栏间。她突然发现这样的画面,像自己是一个被囚禁的犯人,被关了很久的样子。诸航无声地笑了。
夜一点点地深了,深得连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
成功今天值夜班,刚动了一台加急手术,护士长给他倒了杯咖啡。他嫌弃是速溶的,闻着就一股人工合成剂的味。护士长说要不给你泡杯茶?茶也是那种磨成粉末的茶包,感觉像低档酒店免费赚送的。“就这个吧!”二选一,咖啡胜出。成功勉为其难地端起咖啡走向露台,想吹吹风,刚刚这台手术很复杂,无论是精力和体力消耗都很大。
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全身的毛孔倏地竖了起来,不过,很提神。他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差点让他闪了腰。他不禁低咒一句,不耐烦地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人,怔了足足有五秒。
“你不会是更年期加重了吧?什么,见个面?你在梦呓吧?孤男寡女的,不,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在外面见面,怎么看,画风都不对。不见,说不见就不见。喂,你别挂电话啊!说吧,你人在哪?呃?”
成功收了电话,脸上的戏谑不见了,露出了一丝凝重。
他和护士长打了声招呼,换了衣服就下了楼。诸航给的地点离医院很近,是一个公交站台。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猛一看很憷人。
看到成功,诸航扬起脸,打了个招呼。成功在她身边坐下,光线不是很明亮,勉强可以看清诸航脸色还不错,成功一路上提着的心款款放下了。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有点想法,可是你结婚了,我也结婚了,再抱着这想法,就是不道德的。”成功义正辞严道。
诸航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从良了,我看再过八百年,你这流氓劣性也改不了了。成流氓。”
“猪!”
诸航笑笑,幽幽地不知看着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值夜班?”
“我去医院问了,然后才给你打电话的。”诸航丢了个“白痴”的白眼给他。
成功悄悄地打量着诸航,没敢问下句“如果我不在医院呢”,她看来不想很多人知道这事,她来医院就是碰碰运气,运气不好,她就走了。
“成流氓,你和惟一过得好吗?”诸航扭头看了他一眼。
“挺好的,我们是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
诸航吃不消地摇摇头,过了半晌,又问道:“你为了她放弃了整片森林,下这个决心时,你犹豫过吗?有没担心过自己做不到?”
这个问题有点沉重了,成功斟酌了许久,才小心回道:“我其实没有那么流氓的。哦哦,这个说法没有说服力。我这么和你说吧,一个男人,一个成熟而又理性的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段,他终究会回归家庭,过正常人的日子。”
“过正常人的日子。”诸航慢慢品味着这几个字。“可是有些人是永远不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的。”
“呃?怎么会?”
“比如杀手、间谍······”
“你能举个正常的事例么?”
“比如我!”
成功预感到快要碰触到问题的症结了,他看不清诸航的脸,只感到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绍华他······”
“和他没有关系,是我,是我!”诸航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姐的儿子吗?”
“记得,叫梓然,上大学了吧?”
“他的女友在美国留学,被歹徒杀害。现在凶手已经被抓获,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尸体。为什么呢?因为尸体被一种药水融化了,早就倒进了下水道。这很不幸,是不是?可是这种不幸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她没有和梓然谈恋爱,如果梓然不是诸盈生的,如果诸盈······”
成功一把抓住诸航的肩膀,让她冷静:“诸航,这些不是你的错。”
诸航低着头:“这次是她,下次会是谁呢?我远在凤凰的爸妈,或者是我们家的一个什么亲戚。帆帆和恋儿、首长,我不担心,可是别的人呢?他们很渺小,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已经成了目标。成流氓,你害怕过吗?”
诸航缓缓抬起头,成功惊愕地发现,此时的诸航满脸是泪。
“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害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比别人强悍,比别人冷静,比别人早一步,不问归路。”
摘星番外·深海(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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