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凝固在弯腰抢夺的姿势上，大脑短暂的空白。
    地上的邱玉平开始滚动，更是让整洁的病房变的一塌糊涂。他的身上，脸上，如被泼上一层红色的油漆。刺鼻的腥味，弥漫扩散。
    “护士，护士……”
    韩东麻木喊叫，做着无用功。
    他对人体很了解，邱玉平脖子上的伤口，基本没有可能进行抢救。
    死了，人死在了面前，不会出现奇迹。
    怦然间，门被重重推开。
    出现的护士先是尖叫，亦然痴呆于眼前画面。即便是医护人员，也暂忘了该怎么办才好。唯唯诺诺，旋即捂着腹部干呕。
    韩东木然后退，贴着墙壁提醒：“送抢救室。”
    “哦，哦。王主任，王主任……”
    护士来而又返，带着人返而又来。直到众人匆匆忙忙将邱玉平抬走，韩东依旧未反应过来。
    他其实瞧不上姓邱的。
    胆小懦弱，阴险诡诈……是个只敢把事做在暗处的假男人。可眼前的一幕告诉他，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是透明的，会做出一些出乎预料的事。更讽刺的是，自己一个小时前还在教导皮文斌。教导他如何面对这些人……
    人死就死了，偏死在面前，死在这个病房里。
    对，邱玉平最后那个眼神，是在说。就是死了，他也要溅他一身血。
    保安围了上来，皮文斌跟钟思影等人发现不对，也开始往楼上赶。走廊中，更多的病人及家属，拿起了手机，嘈杂议论。
    这一切动静，围绕着韩东，如无数只苍蝇飞在耳旁。
    他右手咯吱作响，脸色灰白。
    难以想通，邱玉平跟自己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用尽全力去抹了脖子。这种狠劲儿，他的职业见闻中，都很少见到过。
    “误会，误会。我们是省军区的……”
    皮文斌拨开蠢蠢欲动，拦阻韩东离开的众保安。边出示证件，边解释劝阻着一些探头拍照的普通人。
    他吐了口气：“东哥，这？”
    韩东疲倦：“邱玉平自杀了。”
    “怎么会……”
    韩东抿了抿嘴唇：“兄弟，对不住你，出了这种事。”
    皮文斌眼神惊疑，又迅速平静：“别这么说。你都叫我兄弟，出事自然大家一块扛。他自杀倒是给国家省了颗枪子儿，我这没关系，哥你不要多想就成。”
    韩东揉了下僵硬的脸，勉强发笑：“报警吧。”
    “我跟陈老通个信……”
    “不用，让警方按规矩处理。”
    “那您没办法在家过年了。”
    “唉，说这个太早。嘿，一尸两命，真有意思。”
    ……
    韩东确实有点乏力，从心而外的乏力。不说可能连累皮文斌要受处分，妻子那边也正值紧要当口。他琢磨的是，说通邱玉平，让他出面指证古舟行，好给接下来的舆论定个基调。
    万事想万全，完整，反更加糟糕。忙没帮上，帮了倒忙。
    他心累的并不是满地血迹，恰恰是挫折内疚感。过度的自信，真的成了邱玉平口中的自大。
    该听妻子的，不应该掺和到抓捕行动中。她说，邱玉平恨自己跟她入骨，不可能配合，他不以为然。甚至于，在接到前一个电话，她说想他的时候，他想回家，没回。
    但不存在假设，结果就是现在。
    每个人都看他像杀人犯，赶来的警察眼神亦有些奇怪。
    韩东清楚，需要担责。逾越身份，私自押解邱玉平的责任。支开护工，导致邱玉平母亲去世的责任。
    巧合到不可思议，又实实在在摆在面前。
    被带到分局没几分钟，接到了邱玉平去世消息。韩东支着发沉的头部，机械应对着笔录。
    眨眼间，过了凌晨。
    电话再度响起。
    韩东犹豫接过警察递来的手机，听妻子关心询问什么时间可以回家，很难以回应。
    “老公，打算陪影姐她们到几点。有没有喝酒，明儿好多事呢……”
    韩东张了张嘴，缓缓吐了口气，直言：“邱玉平自杀了，已经死亡。是我私自带他去见他母亲的时候……我正在分局做笔录。估计，今晚不好离开。”
    电话一阵沉默：“你没开玩笑。”
    “没有。”
    夏梦突的激动：“我早说让你赶紧回家……非去陪邱玉平看什么病号。你对他这么好心干嘛，傻么……”
    韩东轻声打断：“你早点休息，一会看看这边能不能通融下，放我离开……”
    “休息，睡得着吗？哪个分局，我得过去。”
    “金源街这个。”
    “好，不要着急。人不是你杀的，又是好心帮警察办案……你有没有执法权。对，你没有。赶紧找省军区那边通融下，对方同意你参与执法的话，问题就不大。还有，一定要否认，邱玉平母亲的死跟你有关系。这样一来，只要能让对方亲属不进行起诉，会简单很多……”
    韩东睁了下眼睛：“对不起。”
    “也怪我，当初如果不跟着古舟行参与东泰的事。你犯不着单独去找邱玉平……”
    “嗯，见面说。不要着急，我让文斌去接你，在小区门口等着。”
    挂断手机，韩东找警察通知了下皮文斌。看着突然走进来的分局副局长周建阳，沉闷点了支烟：“周局长，事就这么个事。我今天，能离开吗？”
    “这，这个韩总。邱玉平是公众人物，涉及的案子又特别重大，你理解下，并不是我不同意保释。”
    “懂了，没事。那您来是……”
    “就是跟韩总打声招呼，可能需要委屈你在这住一晚。明天……嗯，明天等那边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其它的。”
    韩东眼睛被烟雾呛了下，微涩。他弹了下烟灰，掐灭：“一会我妻子过来，麻烦您帮着安抚下。我就不见她了。”
    “这你放心。”
    韩东微微颔首，定目看着顶板，缓缓合上了眼睛。魔怔一样，医院里所有画面，又全然出现在脑海。
    那个回光返照的妇人，以及眼藏凶戾的邱玉平。
    这王八蛋，用死，给他上了一堂最真实的心理课。教他，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