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出来,便是教你做人,莫要以为侥幸得胜,便以为天下无敌,今日好叫你知道天外有天!”张郃当即应道。
“好好好!”曹洪连说了三个好字,调转马头道:“我不与你争那口舌之利,你我战场上分高下!”
“正合我意!”张郃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回到军中,看向众将道:“箕屋山之败,主公大度,未曾追究我等之责,然我等身为将领,什么都可以丢,但再丢,这身铠甲,我也没脸穿了,我已向主公立下了军令状,今日若不能胜,张郃便战死于此,若张某死在战场上,还请诸位莫要去管我尸身,继续杀!”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在这平淡之中,却有股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的力量,众将朗声道:“我等愿追随将军共同赴死!”
“战!”对面的曹军已经动了,张郃举起令旗一挥,亲提大枪在最前方,却是准备亲自上阵。
没有多余的废话,双方的大军如同两股洪流般迅速靠近。
城寨之上,陈默接过典韦递来的鼓槌,看了一眼营外的大军,鼓槌狠狠敲下。
“咚~咚~咚咚~”
鼓声带着昂扬的韵律在战场上回荡,双方的人马开始接触,后方的箭雨也已经停止射击,张郃冲在最前方,带着最精锐的将士,如同一柄利剑,狠狠地闯入敌阵之中,一朵枪花亮起,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身后将士也被主将这般悍勇鼓舞,开始疯狂进攻,两股洪流狠狠地撞击在一起,无尽血花在战场上激荡,一方是士气高昂,意图彻底摧毁敌军的士气,另一方却是急于血洗自己耻辱的败军,这两支人马杀在一处,都有必须要胜的理由,张郃凶猛,曹洪也分毫不让,两支人马就在这峥嵘谷大营之外展开厮杀,直杀的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竟是不相上下!?
观战众将有些惊讶的看着激战在一起的两支人马,张郃悍勇,但曹洪同样凶猛,一时间,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张郃来回冲了两次,未能将敌军击溃,也知这支曹军顽强,当即换了打法,虽然还是杀在一线,但不再以自身勇武带动士气,而是开始调度各方人马,战争陷入僵局,这个时候,拼的除了斗志和战力之外,更拼的是谁的耐力更强,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者。
所以张郃见急切间无法拿下曹洪之后,便改变了打法,开始注意阵势的合理,及时让后方将士上去替代前方厮杀的将士,战场虽乱,但在张郃的指挥下,关中军终究还是能保持一定的秩序。
而另一边,曹洪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几番破阵未果之后,也选择同样的方式来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
“主公,战事不绝,不如先歇歇吧?”战斗已经打了一个时辰,陈默的身上也已经开始密布汗水,一旁几名将领见状不由劝道。
“我既然答应儁乂为其擂鼓,如今战事未止,我岂能失信于三军将士!?”陈默摇了摇头,继续擂鼓助威,哪怕双臂已经开始发胀。
“啧~”典韦看着营外的战事陷入僵局,有些焦急,恨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帮张郃破开敌阵。
这般混战又持续了一个时辰,战场上将士的体力也开始不支,明显能够察觉到战事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激烈,但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关中军这边犹有余力,而曹军却开始有些后继无力了,张郃显然并非只知莽撞,从一开始未能快速破敌之后,便注意保持后力,曹洪虽然也有这个意识,但明显,曹洪在这方面是不如张郃的。
而且随着双方将士死伤逐渐严重,士气也开始低落,曹军这边低落的更快一些,胜负要决出来了!
陈默看到此处,眼前一亮,用足余力开始击鼓,鼓点陡然开始密集而激昂起来。
似乎是为了迎合陈默的鼓点,战场上,张郃看准时机,陡然命后方留有余力的将士开始发起猛攻,打了曹军一个措手不及,曹军的士气也终于在这一刻崩溃。
“将士们,随我杀!”张郃见状大喜,高举长枪大吼一声,亲自带着亲卫杀入敌阵,这一举动,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曹军开始全线崩溃。
兵败如山倒,曹洪见此虽然愤怒自己败给一个败军之将,却也知道大势已去,狠狠地怒骂一声之后,开始带着败军撤退,张郃一直追出十里,直杀的曹军尸横遍野,将胸中这段时间积压的郁愤之气一股脑发泄出来,眼见曹军已经四散,再追可能遇上曹军主力,这才收兵回营。
鼓声歇止,陈默将手中鼓槌一扔,晃了晃肩膀朗声笑道:“畅快!”
“主公,末将幸不辱命!”张郃回了大营,看着陈默满是汗水的发髻,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地,向陈默交令。
“儁乂起身吧,能得儁乂投效,乃吾之幸也!”陈默伸手将张郃扶起,尽管有些乏力,但心中畅快。
五千人的胜负,决定不了这场战役的胜负,但却让经过箕屋山之败的关中军重拾信心,一扫先前颓气,张郃这一仗,胜的太好了!
当下,陈默拉着张郃回营庆功。
一直道众将各自回营之后,荀攸才笑看向陈默道:“主公算无遗策,攸佩服。”
“这算什么算无遗策?若换一支军队,换一个将领你试试。”陈默摇了摇头,败军能够在短时间内重拾信心的可不多,很多名将都是经历了败战之后一蹶不振,从此庸碌无为,泯然众人。
“张郃此人,虽看似并不出众,然其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有股子常人所没有的韧劲儿,旁人若遇此大败,必然信心受挫,但张郃却不会!”陈默感慨道:“此人如今看来虽然并不出众,但他日必为军中顶梁。”
当然,张郃的不出众也要看跟谁比,相比于吕布、太史慈、徐荣、徐晃、马超、庞德这些个性鲜明的将领,张郃哪方面都不差,但哪方面都不是最优秀的的那种,但却没有短板,比之寻常将领的话,张郃可一点都不普通。
“所以主公在战前已知张将军必胜,所以才那般激他?”荀攸笑道。
“这世上没有必胜之战,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到最后,没人能说哪一场仗是必胜的,此前若非夏侯渊奇袭,我都没想过箕屋山防线会这般不堪一击,甚至成了我军战败的关键。”陈默摇了摇头:“只是相比于其他人,张郃有不得不胜的理由,这人呐,一旦没有了退路,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强!”
“这亦是主公善用人心。”荀攸不轻不重的捧了陈默一把,而且这也不算拍马屁,陈默对人心的把握当世能与其相比者,恐怕也只有曹操了。
“或许吧。”陈默没在这种事上多说,事实如此,没必要不断强调,笑笑就行,不过心情确实不错,看向荀攸道:“此战虽不能决定胜负,但却也扫除了箕屋山之战的颓气,这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战,我猜孟德兄必会让人前去拦截阳都方向的援军,传令徐晃,让他不必急于救援,将拦路之敌击败,就算不能击败,也不能让他们来支援曹操。”
“喏!”
第四百零三章 曹操之悲
陈默和曹操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对手了,从陈默将势力扩展到河洛开始,抛开战争,双方之间明里暗里的算计就从未停止过,曹操从陈默蜀中夺了天子,挟天子以令诸侯,让曹操在二袁相争的时代有了立足中原的资本,连弱抗强,最终一步步将袁术灭了,袁绍也没能将势力完全拓展到中原来。
而陈默支使贾诩暗入睢阳,虽然弑君本非陈默本意,但那一次,也差点让曹操万劫不复,对错在这样的世道其实并不是太重要,尤其是对他们这样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此番再战于琅琊,陈默和曹操调兵都颇为谨慎,双方各自试探,但都不敢尽全力,双方的战事倒是每日不休,真火早就打出来了,但此刻却都被压着,两人都很清楚,这场仗想要决出胜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但无论陈默还是曹操,都没想过这一仗竟然一直打了一年还多,从汉授九年初夏侯渊奇袭张郃大营,破掉箕屋山防线开始,到张郃力败曹洪,双方对峙,再到后来双方在这峥嵘谷一带交战不下百次,一直打到汉授十年夏,这胜负都迟迟未能分出,反倒是双方兵力损失惨重。
而兵力的损失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后勤粮草的消耗,曹操只有青州一地,却要支撑十万大军出征的消耗,再加上平原、临淄等地防备余昇、武义大军的支出,显然不容易。
而对陈默来说,汉授九年是个灾年,汉授八年拿下中原,从汉授八年秋天开始,中原灾情就没停过,颔首九年才是全方位爆发出来。
陈默不但要支撑这边军队,中原的灾情也需要治理,不能让中原乱下去,还有春耕、秋收等一系列问题,一一直到后半年,秋收之后,灾情才开始缓和。
这灾情并非天灾,而是兵祸,去年的战争带来的苦难,今年才真正体现出来,为了中原赈灾,河北、关中这几年的存粮几乎都用上了,虽然得保中原没有出现大乱,却也让陈默这数年来攒下的家底儿都没了,而且还搭上了整个陈家的财富还有洛阳满朝文武一年的俸禄都没给。
今年中原虽然缓过劲儿来,但此时为施恩中原,也未经历战乱的百姓能够恢复元气,陈默许诺是三年一成税赋,再加上前两年关中征粮欠下的也得还,陈默如今占据的疆域虽广,但现在的状况是要兵没兵,要粮没粮。
若非江东因为孙策之死,继承人之位出现波折,虽然最终为了能有足矣对抗江东朝廷,压住江东士族的原因,孙绍放弃了继承人之位,全力支持孙权接替孙策的位置,使得江东如今主要是处理内政,孙权新任江东大将军,军中素无威望,无力北征,现在的陈默,处境会更难受。
“不想中原三州之地尽得,如今却被一青州阻住。”峥嵘谷大营,陈默有些无奈的看着徐庶送来的信笺,虽然没明说,但陈默却明白,后勤粮草出问题了。
“主公欲撤军?”一名谋士犹豫道。
屋漏逢雨,这是最麻烦的事情,但人生就是如此,哪怕陈默做事一向很稳,这次出中原依旧没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或者说老天爷不可能真的给你万事俱备了,不管什么事,总会给你一些磨难,让你不能好过。
其实也不能归咎于天,人在这世上,不管处于哪个位置,都会有千丝万缕将你缠绕,你想往前进一步,必然会有人想要把你往后拉,陈默想要彻底平定中原,曹操自然不愿,洛阳朝廷之中,也会有人不愿意,或为利益,或为大义,平常的小事还好,陈默有绝对的把握和自信能够将这些问题平定,但真正遇到这种决定天下大势的时候,你想等个万事俱备的日子,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
或者是没有战机,也或者就像现在,抓住了战机,但后方很多条件其实没有完善,那往前迈出的最后一步,阻力之大,不但来自敌人,还来自自己背后,甚至连陈默心中此刻都生出厌战的情绪,这位谋士的话,可不只是代表他个人,而是所有人的心声,包括陈默,包括曹操乃至双方将士。
不想打了。
“此时若退,便是给了曹操休养生息的机会,青州虽然不大,但下一次若来,面对的就不只是曹操,还有背后的江东。”陈默摇了摇头:“我知道诸位都想走,这仗打了一年了,不但军心厌战,各位将军也同样厌战,甚至我也心生厌烦,但……”
话锋一转,陈默看向众人道:“这仗却又必须打,我们厌战,曹军也是同样的心里,现在就看谁能撑得住,我等若能撑到最后,则青州可得,但若此时撤走,则功亏一篑,再想拿下青州,三五年内是做不到了,中原局势已经稳定,明年开始,局势会渐渐好起来,今年是最苦的一年,我希望诸位能够陪我与曹操熬下去,比消耗,这战争拖的越久,对曹军越是不利,此战,青州必下!”
陈默的困难在当下,而曹操的困难在将来,只青州一地,显然不可能支撑得住这连年消耗,而陈默今年过去之后,明年中原各地的税赋会随着百姓逐渐安定下来而不断增加,加上河北送来的赋税,明年会好转一些,但还是艰苦,如果曹操能够支撑到后年的话,那陈默这边的给养会逐渐富足,关中、河北、中原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新兵经过这三年的训练也能投入战场了,而曹操的末日,到那时也就差不多到了。
所以现在再难,也不能放弃,或许有赌的成分,但现在撑下去,只是暂时的痛楚,若等到江东恢复过来,孙权坐稳江东之主的位子或者刘基压过孙权,真正执掌了江东大权,陈默再想拿下青州,三五年,那都是乐观的。
陈默既然已经下了决断,众人也不再多言,有些事情可以商量着来,但这种关于接下来战略的事情,陈默拍板,在这里是没人会反对的,朝着这个方向发力便可。
……
就如同陈默所言那般,曹操现在的确也已经力疲,不是兵力不够,而是心累,跟自己这小兄弟打仗太累了,想占他便宜真的不容易,双方戮战一年多,大小战争上百场,若总的算下来,曹操其实是吃些亏的。
兵力上的问题先不算,单是后勤上,哪怕这一年来战损严重,他带来的那些家底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青州虽然未经战乱,但青州毕竟不是像冀州、徐州、荆州、豫州这样的产粮大州,单凭青州赋税的话,可供养不起曹操这么多军队。
陈默生出厌战情绪,曹操却是清楚,再耗下去,恐怕就真要山穷水尽了。
而且陈默有地方宗族的问题,曹操同样也面临青州本地士绅和他带来的这些大族之间的矛盾。
“主公,奉孝先生不行了!”一名亲卫匆匆忙忙的跑进沉静的大帐中。
曹操闻言,面色一变,连忙起身,带着荀彧、程昱以及许褚快步跑向郭嘉的营帐。
事实上,郭嘉的身体在年初的时候已经出了问题,经常突然晕倒,咳血更是越发频繁,哪怕从青州请来最好的医匠,也没办法将郭嘉治好,甚至有些医匠直接给郭嘉下了活不过今年的预言,被愤怒之下的曹操杀了。
“奉孝!”曹操冲进郭嘉帐中,看着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郭嘉,曹操心中一痛,伸手抓住郭嘉的手,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奉孝无恙否?”
“主公您看嘉是否有恙?”郭嘉有些无奈道。
“医匠说无恙。”曹操摇头道。
“嘉能活到今日,已算上苍待我不薄,嘉也知道这五石散害人,但就是无法放下。”郭嘉摇头轻叹:“只是愧对了主公厚爱。”
“奉孝切莫如此说,你可曾记得当初奉孝来我麾下时,是何等意气风发,你我携手,可平天下!”曹操连忙说道。
“原本,嘉也以为会助主公平定天下。”郭嘉有些遗憾道:“只可惜,天不止生郭奉孝,亦生了陈伯道,此人心性之果决,不在主公治下,运筹帷幄,天下少有,若无此人,至少陈默如今所有,当归主公。”
曹操闻言默然不语,如果没有陈默的话,天下会如何?或许真如郭嘉所言那般,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陈默实实在在的存在。
“说起来,嘉与那陈默,亦有同门之谊,他该唤我一声师兄。”郭嘉笑道:“当年他来颍川请我,我避而不见,而是选择了主公,主公,嘉从未后悔。”
曹操闻言,鼻子一酸,这事他确实有过芥蒂,只是未曾表现出来,原来郭嘉全知道。
“如今嘉大限已至,不能再辅佐主公,是以有些话,嘉想与主公说。”郭嘉认真的看着曹操道。
“奉孝但说无妨。”
“天下大势至此,青州三面被围,已无出路,便是此战能胜,也只是延缓败亡之机,主公若不愿降那陈默,当早谋退路。”郭嘉看了看曹操身边的荀彧等人,众人知趣退开,只留下曹操。
曹操闻言沉默了,他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天下之大,陈默已三分其二,剩下的江东、刘备,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势穷去投,必然防备,与其如此,倒还不如降了陈默,至少曹操敢保证,自己若降,陈默不会亏待自己。
“如今天下三分,陈默已据其二,但也未必没有再起之时。”郭嘉笑道。
“奉孝此言怎讲?”曹操闻言目光一亮,看着郭嘉道。
“蜀地!”郭嘉缓了缓之后,看着曹操道:“此地有群山之险固,主公若能谋得,虽不能进中原,但可保曹氏不败,他日纵然陈默伐蜀,主公若能据有蜀地,也可借剑门之险,东连江东,与之抗衡!只是……”
曹操闻言皱眉道:“只是如何?奉孝……”
扭头看时,却见郭嘉已经闭上了眼睛,抓着曹操的手也没了力气,曹操手一松,无力垂落。
“奉孝……”曹操看着郭嘉没了声息的身体,悲从心头起,有些无力地伏倒在郭嘉榻边,大声嚎哭……
第四百零四章 动念
“主公……”荀彧等人听到帐中哭声,连忙进来,却看到曹操抱着郭嘉痛哭,到嘴的话没能说出来,只觉着有什么堵在嗓子眼儿里一般。
郭嘉是个天才,但却没有大多数天才那种臭毛病,以前在睢阳的时候,郭嘉作风浪荡,风评不是太好,长期眠于青楼楚馆之中,没钱就跑去借,睢阳朝廷百官,上到曹操,下到有些家底的将领,甚至许褚都算的上是郭嘉的债主。
但奇怪的是,就这么一个人,曹操麾下固然有看不惯他的,但郭嘉的人缘却相当不错,荀彧将其引为挚友,程昱对郭嘉也是颇为敬佩,甚至不苟言笑的许褚跟郭嘉也能聊得火热,他似乎跟谁都能聊得来。
作为郭嘉最大的几个债主,当看到郭嘉死去的那一刻,这几人脑子里就没想过欠债的事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曹操没有哭太久,他这样的人,很少将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让人帮忙收敛郭嘉的尸体之后,却并未让人送回临淄,反倒是让人去临淄将郭嘉的妻儿找来。
要干什么,曹操没说,众人也不敢问。
庶族无名 第3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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