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允来说,这将军形貌十分俊美,嘴巴虽然坏,张口就要认儿子,落到行动上其实有分寸,比如他现在除了让韦氏靠着他,并没再做别的,不是那种真格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那这三点加起来,就可以延伸出一个相对纯粹、而又不可思议的可能了。
如果居然是真的——
萧信还是十分生气。
说不出哪儿来的一股气,把他撑得鼓鼓的,令他明明巨大的疑问当前,都不想和那将军说话。
将军察觉到了,丢过来一个白眼:“你跟老子生气?老子早知道你是那老王八蛋的儿子,都不一定救你。”
萧信憋着不和他说话,捏剑的手又紧了一分。
将军自己转头看了一眼韦氏苍白紧闭着眼的脸颊,又嘀咕:“算了,算了,看在你的份上,还是救吧。”
许融:“……”
一个幼稚鬼她还可以抢救一下,两个都这样,她也不想管了,她全身骨头也还摔得痛着呢,一切,等韦氏醒来再确认吧。
她只想起来,掀开车帘,扯着嗓子拜托外面的军士替她把先前丢出去的财物都捡了回来。
他们出府城没有多远,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就颠了回去。
将军很不客气,也不找什么客栈医馆,带着人直接冲进了知府衙门,亮了令箭,许融此时就便知道,原来英国公的大军确实已经在回程路上了,将军这一支是先遣小队,提前通知各城,将有大军过境,令当地做好准备。
当地知府接了这个信,不敢怠慢,又得知他的家眷居然在路上遭了劫——对,将军大嘴一张,并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直接把他们全部划成自己的家眷了,吓得不轻,听说已经把匪人逮住了,才又松口气,一边急急表白定然是外地来的恶人,不是他的治下问题,一边连忙在后衙里腾出个大院子来,又张罗人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大夫诊治的时候,将军就霸占住韦氏的床头位置,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夫,萧信倒挤不上前,气得又瞪了他一眼。
总算大夫诊治出来,说韦氏脉象尚算平稳,应当没有大碍,躺着好好静一静,待血气平和了,就能醒来了。
将军不放心,待大夫将韦氏的外伤包扎好,又开了副养气血的方子后,仍旧把他扣着,叫他在隔壁坐着等,什么时候韦氏醒来了,才许他走。
几个军士在外面探头探脑,其中一个道:“将军,那两个假苗子怎么办?”
两个骑士是被捆在马侧当货物一样拉进城的,又被雪打风吹,又被堵了嘴难以呼吸,一路很受了些罪,现在被丢在旁边耳房,已经半死不活的了。
“玉姐还没醒,我现在没空理他们,”将军恶声恶气地道,“看好了,别叫他们轻易死了。”
一个军士答应着去了,另几个犹赖着:“将军,那大娘子真是您的夫人啊?您不一直打着光棍嘛——”
“去,去。”将军这回不跟他们啰嗦了,挥手撵人,“告诉你们是就是,老子现在烦得很,别的不想说。”
他在下属面前自有威信,见他是认真发话,军士们也不敢追着问了,互相对对眼神,一溜烟溜走。
里外安静下来。
将军没耐心跟下属们解释,倒是有心情跟萧信说话了,坐在床头,把他打量了两眼,又两眼,叹了口气:“还好,不像那老王八蛋。”
他下一句就更接近自我安慰,“算了,老子能忍。”
安慰完再看萧信:“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萧信的剑已经放下了,但他一听见将军说话,忍不住又捏拳头,哑声问出一句来:“——你是不是姓林?”
将军怔了:“你知道?”
“你知道我?”他站起来,大踏步逼近,“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玉姐跟你提过?她怎么说的?都说了我什么?”
他气势逼人,几乎快问到萧信脸上去,萧信撑着一步不退,跟他在极近的距离里互瞪:“提过又怎么样。”
“臭小子,你厉害什么?我告诉你,我才是玉姐的男人,你那个王八蛋爹是后来的,他是不是对玉姐不好了?不然玉姐怎么跑这么远来?还有你跟你的小媳妇,这天寒地冻,都快要过年了,你们也像逃命似的跑出来干什么?”
萧信不答,将军也不放弃,连珠炮般又向他喷了一串问题,喷完以后他才像是冷静了一点下来,抹了把自己的脸。
抹到一半又顿住:“不对,玉姐提了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老王八蛋不高兴了?把玉姐撵了出来?但怎么连你这个儿子也不要了?”
他又打量萧信,这回目光和善很多,“小子,你叫什么?别拉着个脸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还作数,既然你爹不要你了,那你就认我做爹,我不把你当干儿子了,当亲儿子一样,以后,你就和玉姐跟着我过怎么样?”
萧信硬邦邦道:“不怎么样。”
将军哼了一声:“你还不乐意,你不乐意就算,但我告诉你,玉姐肯定跟我过,我不会放她走的,要不要娘,你自己决定。”
萧信:“……”
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好一会,才又挤出句话来:“你不是出事了吗?”
“玉姐告诉你的?”将军叹了口气,“她果然提了我,但我没事,只是那个时候,我进了卫所,行动不得自由,连个信也不好捎回去,她也许是误会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的京里?”
他必然是回过京里,见过萧侯爷,不然不会说得出他跟萧侯爷不像的话来。
“好几年了。”将军没精打采,“我好容易找了个送粮的差事,回去时,玉姐全家都没人了,一打听,才知道玉姐已经嫁给别人了——她肯定不是自愿的,不然就她爹娘那德行,才不会全家跑掉呢。”
萧信沉声道:“那你不去找她。”
“我找啦。”将军瘪了瘪嘴,“我到你家大门前,一看,我还没你家门房小厮穿得好呢,再一打听,你都四五岁了,我怎么办?撺掇玉姐丢下你,跟我到卫所去吃沙子么。”
所以,尽管他恨得要死,也伤心得要死,还是无声地来,又无声地走了。
萧信不说话了。
面前的男人在那时与萧侯爷的权势完全无法抗衡,除了放手,他没有别的选择。
将军又抖擞起来:“嘿,不对,怎么成你审我了?你又不要给我做儿子,那可别以为——”
“咦?”
他二人在这里吵得热闹,许融无事可做,一边听着,一边注意着韦氏的动静,她忽然看见韦氏的眼皮动了一下。
虽只一声,将军立刻被惊动,离弦箭般冲过来,韦氏也在这时睁开了眼。
“玉姐?”他急切地叫。
韦氏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车翻倒的那一刻,忽然被这么称呼了一声,又看见了将军的脸放大着闯进她的视线里来,她迷糊里笑了:“宝儿?你没去投胎吗?一直在这里等我?”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会看见故人。
将军:“呜呜!”
他想说话说不出来,先哭了。
眼泪落到韦氏脸上,韦氏笑了,温柔抬手:“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
她给将军拭泪,将军哽咽得更凶了,韦氏无奈笑:“你走以前,不是叫我等着你,你做了大将军就回来接我吗?大将军还哭鼻子呢。”
将军现在的服饰当然和以前不同了,正因为此,契合了当年的约定,更顺畅地将韦氏带回了记忆里。
“别哭啦,我在上面没等到你,但是我保下了我们的儿子,他比你稳重多了,又聪明,你见了他,一定喜欢。”韦氏骄傲地道。
将军:“……?”
将军:“——!”
他咔嚓咔嚓地扭过头来,迟疑地先把眼睛垂着,而后才猛地抬起,看向萧信。
萧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将军:“……”
他的目中漫出不信、惊恐、惊喜……而后一切额外情绪退去,只余下狂喜!
第93章 不会看不上我吧…………
“啊啊啊啊——”
将军在外面跑圈。
“哈哈哈哈哈——”
他又叫又笑。
咚!
撞树上了。
知府给腾出的院子虽然不小, 毕竟不是校场,经不住他这么狂放,一个没刹住, 就撞到院中一棵香樟上了,枝叶扑簌簌摇动,盛着的碎雪洒落, 兜头淋了他一脸一脖子。
缩进厢房里休息的军士们都被惊动出来,傻傻地看着。
“将军这是——疯了?”
“不能吧?刚才还好好的。”
“对了, 大夫还没走, 叫大夫给将军看看。”
“呸, 不用看,老子好得很!”将军冲过去, 挨个给了一脚, 把军士们踹的吱哇乱叫,然后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不知什么小曲,终于一头又扎进正房里去了。
韦氏已经不躺着了,她坐了起来, 但没有更多动作, 整个人呆呆的。
以为已经不在的人, 忽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了眼跟前, 她受的刺激不下于将军。
直到将军一头汗地回来, 坐到床边冲她傻笑, 她才真正回过了神。
“宝儿?”
“玉姐, 是我!” 将军很大声地道。
“你看看你这脖子里的雪, 不冷吗?”韦氏一将他看到眼里,旧日的习惯就回来了,要找帕子给他擦, 又问他,“头撞得疼不疼?”
将军美滋滋地,把脑袋伸过去叫她擦,“不冷,不疼!玉姐,你身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大夫在旁边,我叫他来给你看。”
又张罗着把熬好的药拿来给韦氏喝。
等喝完药,大夫也又看过了,确认没有问题,两方人才终于从这意外的相逢里冷静下来,能谈论一点正事了。
将军一眼接一眼地瞥着萧信,极想跟他搭话,但又不敢了,于是眼睛瞥着他,嘴上问韦氏:“玉姐,是那老王八蛋发现了小宝是我的儿子,所以欺负你了吗?”
许融愣了一下,而后憋笑。
萧信忍不住了,冷道:“什么小宝,我不叫这个名字。”
将军不恼,眼睛反而放起光来:“那你是认我这个爹啦。”
萧信闷气没消,把脸一别。
韦氏柔柔解释:“二郎,这是我们从前私下取着玩儿的,那时候并不知道有了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叫了。”
说完再向将军道,“是我弟弟大雄,他找到了府里去,我不知他知道二郎的身世,叫二郎拿钱打发了他,谁知他贪心不足——”
徐徐将韦大雄的事告诉出来。
慵来妆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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