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的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他早已经成熟了,能笑脸相迎了。
季乘云在袖中捏着自己右手小指骨,微微突出来一截。听见季霈恼火道:“是啊,可是咱们也一条道上的,可惜这么多年,到底是我不中用了。只能在这时候,任人欺辱。”
他感慨起自己的年老来。
季乘云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话带过去:“父亲说笑,父亲正当壮年。”
季霈却长叹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杯,面上有些难受。他由年老,想起自己这一生并没有子嗣这事,如今年纪越发大了,更加不会有了。
“也是造孽,年轻时,你母亲分明怀过一个男孩儿,那是个男孩儿啊。”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提起来仍旧耿耿于怀,无法释怀。
若是那个孩子平安出生,请安长大,如今,一定也成家立业了吧。
季霈视线从季乘云身上闪过,眼神满含悲伤,“不提了。这事儿你觉得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原本听闻曲蟠嘲讽他不行,他还硬气了几天,如今又犹犹豫豫起来。想着毕竟善如是他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儿,若是就这么送了出去,岂不是落了面子。
季乘云沉吟片刻,没说话。季霈也只是犹豫和纠结,并没有下定决心要毁了这桩婚事,见他没说话,也没追问,又问起些别的事来。
“下个月贵妃生辰,寿礼你可备好了?”
“父亲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季乘云回答。
当今皇帝的元后是发妻,后来元后牵扯进怀太子谋逆一事,怀太子被废,元后母家被抄家,元后为证母家与怀太子清白,自焚于凤梧宫中。皇帝念及情分,终究许了元后死后的富贵。只是从那之后,后位便一直空悬。
当今后宫中,唯有文贵妃位分最高。文贵妃母家权势颇大,手握朝廷的四分之一兵权,文贵妃本人端庄温柔,也颇得盛宠。自元后死后,后宫大小事情皆由文贵妃处理。虽说皇帝没立她为后,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明白,她位同皇后。
何况文贵妃之子,便是当今太子。
世人多爱拜高踩低,文贵妃生辰,自然也都赶着巴结。从前文贵妃生辰,各种奇珍异宝都有人赶着送,故而送什么礼物,自然是个难题。
季霈原本颇为头疼,还是季乘云出的主意。文贵妃在弹琴上颇有造诣,年轻时候也曾是黎州城的高手,只是后来入了宫,便不怎么弹琴了。但想来还是爱琴的。季乘云特意命人搜集到了前朝流传下来的一把古琴,这礼物虽说不一定出挑,但绝对稳妥。季霈很满意。
“嗯,那就好。”季霈又吐出口气,挥了挥手,让季乘云退下。
他半点没提起承欢的事。季乘云心里清楚,季霈这是盘算着别的呢,承欢虽然是他亲生女儿,可是地位却不高。他总觉得,季乘云还能攀上高枝,再让季家的门楣更加光荣一些。
这十年,季乘云几乎摸清了季霈的性格:贪婪,自私,软弱,多疑,犹豫不决……当然还有恶毒。
正是因为他犹豫不决,才逐渐地官运不济,落在了后头。
换而言之,他狠毒,却不够狠毒。
而那些人呢,却是狠毒,却又自清自大。否则,何以留了他这个活口。他们一定想不到吧,许多年以后,这一个活口,会回来找他们复仇。
季乘云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刚下过雨,空气里有种潮湿的泥土的味道,带了一点腥味,让季乘云有点恶心。他厌恶并且恐惧一切的腥味,会勾起血腥味的回忆。
但凡想起旧事,心总是要乱的。
阿松跟在少爷身后,看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四小姐的院子。阿松还以为他是特意来看四小姐的,却见季乘云在门外停住,没立刻进去。
阿松有些疑惑,抬手在季乘云面前晃了晃,“少爷?”
季乘云回过神来,看着依兰阁三个字,失笑一声。
既然来都来了,便进去吧。
他跨过大门,绕过圆形拱门,进了院子。婆子都认得,便去通传。
承欢正预备睡下,都已经脱下外衣,只剩中衣。听见佛心说,季乘云来了,一时怔愣。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一头如瀑的青丝垂落在肩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梳子,起身到门边相迎。但把门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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