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
腊月的风凉得很,但两栋三层小洋楼的宅院里却热闹得很。
尽管孟水新的死令众人都很忧伤,但孩子们并不知道大人的忧愁,纷纷玩耍在一起。
身穿条纹小西装,脖子上扎着蝴蝶结的林耀华手握一颗绿色玻璃球,看着远处的另一颗红色玻璃球,猛的一弹。
绿色玻璃球快速滚向红色玻璃球,红色玻璃球被弹开,飞快撞向另一个蓝色玻璃球。
“啊——我赢了——”林耀华蹦跳起来,飞快地俯身去拣红色玻璃球和蓝色玻璃球。
穆念中瘪嘴道“这可真是没意思,每次都是耀华赢,烦人。”
一大把玻璃球递送过来。抬头望去,却是杨智宝,林夜思和杨长宁的儿子。
穆念平跳起,从杨智宝手里抓过那把玻璃球,兴奋地说道“宝儿哥哥,你下学了?”
身穿深蓝色学生装的杨智宝微笑道“我这里一书包都是——”
几个孩子俯身朝杨智宝的书包里望去,满满一书包的小礼物,有包着彩色花纸的棒棒糖,有崭新的小人书,有柚木的小风车……
林耀华、林爱娇、穆念平,林诗泽,林爱薇,几个孩子快速将这书包围拢,纷纷抓取自己喜欢的东西。
“宝儿哥哥最好了,每天下学都给我们买这么多好东西。”林诗泽拿起一个玩具熊,说道。
林爱娇道“谢谢宝儿哥哥——”
林耀华问道“宝儿哥哥,学堂里好玩吗?秋奶奶说过了年,我也要去上学了。”
“好玩,学堂里很多同学,大家都在一起玩,可开心了——”杨智宝夸张地说道。
一声冷哼。
“吹牛不上税——”
孩子们朝外望去,却是一身洋装的林酒儿。
林酒儿将黑色的皮书包甩到身后,道“你们别听宝儿说瞎话,学堂里最没意思了。都是一群小瘪三。谁要和小瘪三在一起玩耍?”
“我没有说假话,学堂里很好,同学们很多——”杨智宝诺诺道。
“瞎说。”
林酒儿拎着黑色皮制小书包,走到杨智宝面前,道“为什么你每次回来都要说瞎话呢?”
抓起杨智宝的胳膊,猛一掳袖子,一块瘀青赫然在胳膊上。
“这是叫一个瘪三打的。”林酒儿道。
杨智宝连忙将袖子放下,道“不是,是我不小心碰的。”
林酒儿挑了挑眉毛,道“你为什么要撒谎呢?你在学堂里一个朋友都没有。那帮小瘪三只知道骂你是没有爹的孩子,他们总是趁机将你推倒,打你。那些富家的孩子根本就瞧不起你,他们的娘都不允许他们与你玩耍。”
猛的撩起杨智宝的衣服,赫然一块伤痕在肚子上。
“这是三天前被刘家的小少爷打的,我可是亲眼看到的。”林酒儿道。
猛的推开林酒儿,杨智宝哭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愿意装傻,我愿意,哪个要你来管?”
林酒儿生气地从地上爬起,道“我是看你可怜啊,想帮你啊。你每天下学回来买这些玩具和东西做什么啊?你无非是希望他们几个陪你玩耍,做你的朋友。可是他们长大了同样是小瘪三,也会欺负你的。
一切都是因为你没有爹啊,人家看你没有爹,人家就欺负你啊——”
眼泪不断地从杨智宝的眼睛里涌出。
“我只是不想让我娘伤心,我快乐些,她才能放心。”这个早早成熟的小孩童说道。
穆念平拿起丝巾为杨智宝擦干眼泪,道“宝儿哥哥是念平的朋友,念平喜欢宝儿哥哥——”
“我也喜欢宝儿哥哥——”林诗泽抱住杨智宝,微笑道。
林爱薇走到杨智宝身边,将怀里抱着的洋娃娃递送给杨智宝,喃喃道“哥哥——”
孩子们将杨智宝围绕在中间,关心,心疼地,问着。
杨智宝用袖子擦干眼泪,道“嘿嘿,谢谢——”
林酒儿拎起书包,耸肩道“可怜的家伙——”
说完,这个高傲的小公主蹦跳地朝三层小洋楼跑去。
不等走进洋楼,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从大门外跑了进来,却是翠荣和周狗子的两个儿子周淳亚和周淳其。
“酒儿妹妹,明天三台子过生日,你去不?”周淳亚期待地问道。
“三台子?就是那个胖子?我才不去。我讨厌他。”
周淳其不死心地说道“三台子的娘可是大明星啊——”
冷哼一声,林酒儿骄傲地仰起头,道“我自己就是明星,谁稀罕他娘?”
说完,林酒儿飞跑进洋楼。
……
孟水芸将怀里的林光义交给秋嫂,俯身将林锦民抱起,撩起衣襟,道“我们锦民吃*奶了,有没有想娘啊?”
胖胖的林光义看着秋嫂,咯咯地笑着。
秋嫂用丝巾擦了擦眼泪,道“光义和锦民就像是孪生兄弟一样,两个都是吃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
轻轻抚摸着林光义的小鼻子,秋嫂道“我们光义可是吃着二少奶奶的奶*水长大的,长大可要孝顺你这个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人啊。”
林光义咿咿呀呀地嘟哝着,嘴巴里冒出一个个小泡泡。
看着可爱的林光义和林锦民,孟水芸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下。
孟水新的死深深打击了这个善良女子的心,虽然每日在人前,她都是刚强的,只有夜深人静,只有在林桐卓面前,她才可以放松自己,才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本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是生活迫使她刚强起来。
“再有一个月,永蝶就生了,秋姑姑也要回云水了吧。”孟水芸道。
秋嫂抹着眼泪,道“是啊,我也要当奶奶了,我也要有自己的大胖孙子了——”
“秋姑姑莫哭,这是高兴的事情啊。我在想着给老家的人带些什么。”
“太不容易了,这一大家子太不容易了,我感慨了,感慨了——”秋嫂道。
“苦尽甘来,生活总会好起来的。孟水芸劝慰道。
……
深夜。
杨智宝酣甜的睡着。
林夜思轻轻将杨智宝肚皮上的衣服掀起,将药水轻轻涂抹在伤痕上。
轻轻将胳膊上的袖子掳起,用剥了皮的熟鸡蛋轻轻在瘀青的位置滚动着。
傍晚孩子们的话,这个当娘的全部听到,也全部看到。
不是不知儿子受到的委屈,不是不知儿子在学堂里的情形。可是做为一个没有爹的孩子的娘,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儿子早晚要面对自己的人生,没有爹却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社会本就残酷,生活促使小小的杨智宝学会了默默承受。
轻轻将被子为杨智宝盖好,林夜思转过身来,看着窗外的月色,默默泪流。
片刻后,这个柔顺的女人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走到绷架前,拿起丝线,轻轻落针。
这个曾经的林家的大小姐,经过生活的悲欢,如今早已是一个熟练的,绣技一顶一精湛的绣娘。
勤奋的她每日除了在爱薇公司的工厂里做工,回到家里,夜里也会继续做工。她在努力地积攒着每一分钱,想着今日的努力,就可以为明日儿子减少一分艰辛,这个善良的女人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小的杨智宝翻了个身子,面朝墙壁。表面酣睡的他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娘在为自己涂抹药水。早熟的他默默地,一言不发的佯装着熟睡。
无论是柔顺的林夜思还是早熟的杨智宝,每一个都用坚强和韧性捍卫着自己和对方单薄的自尊。
……
这一日,天气晴好。
林夜思如往常一样带着杨智宝来到顾家宅公园。
很早就发现儿子杨智宝喜欢踢足球,只要天气晴好,有闲暇,自己总要带着这个越发俊美的孩子来到这里玩上片刻。
尽管是冬日,但顾家宅公园里的草坪依然绿得很,踩上去柔柔的,软软的。
林夜思坐在长条椅子上,从挎包里掏出毛线和织衣针。
这个善良的女人时而俯身看看手中不断穿梭的织衣针,时而看看在草地上飞跑的杨智宝。
冬日的太阳光落在这个柔顺的女人的身上,似这样无暇。
多年的操劳,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老许多,憔悴许多。
杨智宝飞起一脚,足球似流星一样飞起,急速朝草坪另一侧的密林飞去。
杨智宝朝密林处跑去。
密林中一个男人双手抱着足球,表情复杂地看着杨智宝。
杨智宝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诺诺地说道“叔叔——”
男人蹲下身子,感慨地看着杨智宝,道“你很喜欢足球?”
杨智宝点了点头。
“叔叔的足球踢得很棒,你想不想看叔叔踢足球?”
“想——”
“那明天放学你来这里,我们一起踢足球可好?”
见杨智宝不言语,男人恳求道“我很孤独,我很想有人陪我踢足球,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宝儿——宝儿——”林夜思焦急地呼唤着。
“我娘在寻我——”
小心翼翼地从男人手中拿过那个足球,杨智宝扭头朝密林外跑去。
“你去了哪里?娘担心死了。”林夜思一把搂住杨智宝,焦急道。
扭头看向密林,杨智宝道“娘,这世上为什么有人只见一面,却像早就熟悉一般?”
“宝儿,你在说什么?”
杨智宝嘿嘿笑道“没什么——”
飞起一脚,足球被踢向天空。
密林中,一个男人关切地看着这一对母子。
今天他本是烦闷来这里走上一走,不想却碰见了自己早已经淡忘的儿子和妻子。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女人说“你那大老婆早已经改嫁了,你个男人都知道找三妻四妾,女人咋就不能改嫁?你那儿子丢失许久了,早就尸骨无存了。”
自此再没有关于这一对母子的消息。酒肉穿肠过,女人一个接一个。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偶然想起自己还曾有一个柔顺的老婆,这柔顺的老婆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当初自己和那女人设计陷害了这柔顺的女子,又联合自己的母亲将她踢出了家门。
当足球飞来的那一刻,自己真的惊了。
天然的血脉亲情油然而升,冥冥中天注定。
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冥冥中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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