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寨。
齐心集鼓社,齐步踩笙堂。
雄厚粗犷,气势磅礴,悲壮肃穆的芒筒声响起。
一个个身穿黑色对襟褂子,大裤脚桶裤的男人们,一个个身穿右衽上装的女人们从四面八方朝巨大的较武场跑去,一脸肃穆的沈三娘端坐在铺着红色织毯的平台上的椅子上。
孟水芸和云裳姑娘们被几个手持火枪的女人押解进吊脚楼。
当房门关闭的刹那,沛菡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要打仗了?”
一女骇然道“土匪们是不是要出去烧杀抢夺了?”
另一女哭泣道“是不是要把我们都带去?我真的不想杀人,我也不想被人杀。”
就在众女哭泣时,房门打开了,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神情极其阴冷地看着孟水芸。
“你出来——”
在众女惶恐中,孟水芸走向这个戴黑边眼镜的男人。从被掳劫上山,孟水芸早已注意到这个与其他土匪迥然不同的男人——一个有着书卷气的男人。
一个负责看守的女人犹豫道“三当家的,没有老大或三娘的同意——”
被称呼为三当家的眼镜男呵斥道“我宁伟奇是三娘的义子,老大的干兄弟,如果连这点儿信任也没有,我宁伟奇早死上千百遍。”
女人不敢再言语。
在几个负责看守的女人的忧虑中,宁伟奇带着孟水芸走下吊脚楼,拐向一处石墙后。
阵阵芒筒声中,孟水芸困惑地看着这个戴着眼镜的土匪,一个地位颇高的土匪。
“杜月笙是你什么人?”宁伟奇问道。
“义兄。”孟水芸回答很干脆。
好似解决一个大问题,宁伟奇点了点头,道“沈家寨虽然掳劫女人上山,却从不强迫女人留下,一会儿沈三娘会询问你们是否愿意留下,只要你坚定地执意要离开,她自然会放你们走。”
孟水芸笑道“难道还会有人想留下不成?”
“沈三娘她可以说服她想留的任何人。”
“为什么帮我?是担心我跟着你们出征被杀死吗?”
宁伟奇推了推眼镜,阴冷道“如果不走,你们必然会死在这里。所有人都得死,所有人。”
孟水芸困惑地看着这个眼镜男。
不容孟水芸询问,一个女人跑到吊脚楼下,大喊道“三娘命令把姑娘们全部带到较武场。”
……
较武场。
冬月的寒风萧瑟得很。
盛装的沈三娘端坐在椅子上,脚下是红艳艳的织毯。
六百多个肩扛火枪,手握钩钩刀的男人们,两百多个身背药针,飞镖,手拿弩弓的女人们,列着整齐肃穆的队伍站立在较武场上。
一百多个年龄较大的女人或用蜡染的花布背着孩童,或手牵孩童,站立在平台附近。
络腮胡子,面色黝黑的沈老大神色庄严地坐在沈三娘的身旁。五十六个明显身经百战的男人们依次排开,端坐在椅子上。
十多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站在山寨门前用力地吹奏着巨大的芒筒。
在手握长枪的女人们的看押下,孟水芸和云裳的姑娘们走到平台前。
当孟水芸抬起头来时,宁伟奇正好走上平台,坐在沈老大的旁边。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提醒自己?即使没有这男人提醒,难道自己和姑娘们能走不走,会主动往火坑里跳吗?
就在孟水芸困惑时,沈三娘大喝道“土司岩里期带人洗劫了康家寨,再有两个时辰他的队伍就会到达腊尔山,腊尔山有天然溶洞数百,并有一条天堑峡谷,我们沈家寨的人需要赶在他们之前将这有利的地形占据。
康家寨的兄弟是我沈家寨的兄弟,康家寨的姐妹是我沈家寨的姐妹。
天不管,地不管,我沈三娘管。”
男人们,女人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喝道“康家寨的兄弟是我沈家寨的兄弟,康家寨的姐妹是我沈家寨的姐妹。”
气势雄壮的声音响彻天宇。
盛装的沈三娘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平台,走到孟水芸身边,道“姑娘们都是好身手,颇出我的意料。按我的本意,我是想将你们全部留下,做我沈家寨的媳妇。但我沈三娘的脾气素来是尊重有本事的人,诸位尽管武艺不精,但胜在努力。所以我愿意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留下,立刻参战,离开,现在就走。”
没有想到沈三娘会是这样一个爽快的人,孟水芸忽然对这个老太太有了几分好感。
孟水芸抱拳道“多谢三娘理解,姑娘们都记挂着爹娘,因此均想立刻离开这里。”
沈三娘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
在银饰清脆的碰撞声中,沈三娘走上平台,朝椅子走去。
突然,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猛然回头,看着众人,大声道“法有可依,纪有可循,民有田可耕,吃饱穿暖,又有哪一个愿意做土匪?”
凌厉的眼神扫视着。
“我沈三娘十六岁成了沈家寨的媳妇,六十多年里,大清朝的皇帝管不到咱大湘西,大小土司各自为政,养着自己的私人武装,对咱们老百姓‘取其牛马,夺其子女,生杀任性’。
土司们对各个山寨强取豪夺,逼迫咱们老百姓们种植大烟,放弃庄稼。
天地星河转,大民国的炮声,本以为咱老百姓有了盼头。一个个官爷来了,有哪一个做长远了?流官们只知道在任期内搜刮百姓们的血汗,拍拍屁股走人,有哪一个真的关心咱的死活?
大清朝的土司们豪掷千金,摇身一变成了大民国的官爷,继续作威作福,
土司们,流官们故意挑拨各个山寨间的关系,促使山寨之间武装械斗。再以平定械斗为名镇压,抢夺两个山寨的财物和牲畜。”
男人们眼中是愤恨的怒火,女人们眼中涌动着泪水。
沈三娘继续道“咱老百姓贫弱不堪,就想过个安稳的日子,可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杀人越货,走上为匪的道路。土司们,流官们拖枪拥众,明目张胆地抢劫百姓财物。
真正的土匪不是我沈家寨,真正的土匪恰是高高在上的土司们,流官们,地痞流氓们。”
眼泪在沈三娘的眼中涌动。
“有哪一个当爹娘的不想光明正大的为自己的儿子娶上一房媳妇?可咱们这在刀尖上走的沈家寨,有哪家的爹娘肯让自己的闺女跟了咱们?
几至无法生存,惟有共同为匪一途。
山高皇帝远,大清朝管不了,大民国管不了,我沈三娘管。”
孟水芸没有想到沈家寨的出现会有这样的缘由,尽管同情这些被迫走上强匪之路的百姓,但自己有责任带着云裳的姑娘们安全地回到上海。
孟水芸抱拳,声音哽咽道“水芸辜负了三娘的期望。”
沈三娘朝孟水芸略略点了点头,然后大声道“来人——”
一个女人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平台。
沈三娘拿起匕首猛的照着手腕划去,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在托盘上一只粗瓷海碗里,海碗里盛装着白酒。
滴落酒水中的鲜血像鲜花一般绽放开。
沈老大和另外五十多个神情肃穆的汉子纷纷端起一个个海碗。
沈三娘端起滴了鲜血的海碗,环视一个个威风凛凛的汉子们,一个个豪气四射的女人们。
猛然仰头。
“啪——”一个个粗瓷海碗被狠狠摔在地上。
汉子们,女人们纷纷上马。
呼啸的寒风中,悲壮肃穆的芒筒声中,众人打马而去。
骑在紫色战马上的沈老大牵着缰绳,不舍地看了看孟水芸。
看着这个形似张飞的粗野男人,孟水芸很想说上一句安慰的话,但终觉得任何语言都是苍白和无力的。
沈老大哇呀呀一声大叫,打马冲出了山寨。
几个女人拿着一些包袱走了过来,双手递送给孟水芸和云裳的姑娘们。
“这里除了三娘给姑娘们的盘缠,还有我们苗家人的新娘装还有银饰,给姑娘们留个念想吧。”
沈三娘微笑地挥了挥手,道“姑娘们尽早上路,马上这一带就会有血拼,不要想走走不了。”
此时此刻,姑娘们再也忍不住泪水,众女纷纷哭泣道“多谢三娘——”
猛一咬牙,孟水芸喝道“走——”
……
险峻的地势,云裳的姑娘们手牵着手,艰难地行进在山路上。
众女均没有想到沈三娘会如此痛快地放了自己,还会赠送盘缠和衣裳。
没有逃离的欢喜之情,却有着担心和忧虑。
只是这担心和忧虑却是为那些打马奔去掳劫的湘西悍匪们。
落雪了。
望着纷飞的雪花,眼镜男宁伟奇的话在脑海中萦绕着“所有人都得死——”
所有人?
孟水芸猛然停住了脚步。
这句“所有人”必然有着更深层的含义。
孟水芸回头看着众女,道“你们走吧,我要回沈家寨去救人,我不能看着他们进入豺狼的陷阱。”
尽管困惑和不解孟水芸话中的陷阱是何意,但众人均停住了脚步。
就在孟水芸抬脚要折返时,沛菡大声道“沛菡也要跟着回去——”
不等孟水芸言语,众女纷纷道“我也回去——”
一张张包袱皮抖动开,在落雪中,一个个美丽的女子快速地将崭新的苗家新娘装换上。
悦耳的银饰碰撞声中,十三个华美的“苗家新娘”朝沈家寨飞奔而去。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苗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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