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寺,便能见得翠枝成荫,早蝉轻吟。魏王携着宫人羽卫,于山野间走走停停,煞是悠闲地打发了一整个午后。待到将近日暮之时,他总算叫人去赶马车来,打算回宫了。
回去的路上,朝烟照例与魏王同坐一辆马车。魏王有些倦,便倚在车厢壁上小眠,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朝烟怕打搅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偶尔从车帘一角向外窥看,瞧瞧马车外的市井人烟。
“……朝烟。”
车轮轱辘间,她听见魏王开口了,“你在菩萨跟前求了好姻缘,那你有没有告诉菩萨,你想要怎样的夫君?”
朝烟迟疑地侧过头来,见魏王将眼帘睁开了半道,神情懒懒,她方知他并没有彻底睡着。她斟酌片刻,道:“回殿下的话。朝烟所求夫君,不必大富大贵,只需待我真心。”
“……真心?”魏王嘟囔了一声,“多真的心呐?赏你胭脂衣裳,算不算真?”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反倒是最不要紧的。”朝烟道,“若要问何为真心,那大概便
是‘生死荣辱皆共’。如此,才算真情实意。”
她说罢了,忽觉得自己有些多话。说这么多,一会儿魏王又来劲了,要她抄那首“青青子衿”,又该如何是好?
可她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魏王奚落恶劣的嗓音;抬头一看,却见他已倚在车壁上睡着了,披散的黑发自肩上如流水似地滑落,眼睫轻翕,似在做一个不安的梦。
朝烟叹了口气。
走了一天,还要打着精神防备自己、私会外臣,料想他肯定是累了。
也难为他,竟然能在自己跟前这样不设防地贪睡。须知道魏王在寝殿中入睡之时,可是在枕下压了一把用以防身的匕首的。
车厢中安静下来,唯有车轮的碾碾之响。外头的霞光愈发灿金,马车已渐近了朱雀门,眼看着就要上白玉桥了。就在这时,马车忽而急急地停住,朝烟一个不稳,差点儿就要扑出去,熟睡的魏王也醒转过来。
“怎么回事?”朝烟打起帘子,问外头的车夫。
“烟姑姑,前头…”车夫一副讪讪的样子,声音有些怯懦,“是摄政王的车马,咱们,要让吗?”
听到“摄政王”这三个字,朝烟的心顿时一凛。
——所谓“摄政王”,即代帝执政者。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如今坐在帝位上的那位年轻皇上,不过是摄政王手中的牵线傀儡。而摄政王,才是这个朝廷真正的当权者。
摄政王名燕崇海,乃是先帝的庶长兄。先帝在世时,摄政王便已是个风云人物。后来先帝驾崩,时为太子的燕晚逢践祚;不过半月,摄政王便联合段太后的势力一同废掉了燕晚逢,改立段太后的亲生子燕楚丘为帝。
燕楚丘虽继位为帝,却并摸不着朝政。诸事诸务,全权交纳摄政王府处理,这才令燕楚丘有了三天两头请魏王过宫叙话、赏乐听曲的闲机。
也正是因为燕楚丘理不得政,段太后才会与摄政王关系恶劣。但凡两人碰头的场合,便能互相明朝暗讽个不停,摄政王更是直呼段太后为“后宫愚妇”。
此时此刻,魏王的马车竟与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马车狭路相逢。
按照朝廷规矩,低位者需给高位者让路。可魏王是王爷,摄政王也是王爷;二人虽在
实权上有所不同,但品阶却并无不同。这让路与否,也关乎了魏王的颜面。
“怎么了?”魏王刚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殿下,前头是摄政王的马车。”朝烟沉住气,小声道,“摄政王风头正盛,宫中无人不避。要不然,您委屈一下……”
“嗯?皇叔?”魏王似乎一下便清醒了。他撩起车帘,向外望去,果见得一架金辕红幔的马车恰恰停在正对面,两列侍卫铠盔齐整,威风凛凛。摄政王府的车夫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前,好整以暇地等着魏王让步。
魏王哼笑一声,朝摄政王的马车道:“皇叔,这么巧,碰上你进宫出来了?今儿个我出门累坏了,想早些回去休息,还请皇叔——让让道。”
他说话的嗓音大,声音重重叠叠回荡在白玉桥间。摄政王府的人听了,面色俱是一变:这魏王殿下,竟然让他们摄政王府的马车让路?
真是岂有此理!
摄政王权倾朝野,朝中谁见了他,不是一让再让?这魏王适才解禁不久,还是个失了权势、再翻不起身的,也敢与摄政王府叫板?
一名侍卫首领露出恼色,正想呵斥,却听得自家主子的马车里传出了话来:“晚逢,今日你倒是好兴致,携美共游东山,喝酒赏花,悠闲的很。”
车帘一打,摄政王露出了自己的面容。他是个年近半百的男子,一张脸刚毅中带着阴鸷,微微上吊的眼中藏着精光炯炯,眉如刀锋一般直入鬓发。隔着老远,朝烟都能察觉到他的不怒自威之意。
“皇叔的消息倒是灵通。”魏王笑说,“既然知道我今日踏青赏花去了,那皇叔还不通通情理,让让道儿,好早日让我回长信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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