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婴堂距离驿馆不远,没等他天人交战出一个结果,马车已经停下了。周韵的丫头急忙忙上前叩门,门房层层通报,很快里头走出叁个人来——打头的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正侧身与大夫说话,怀里抱着一个叁四岁上下、歪戴虎头帽的男童,大肚子妇人披着斗篷落在两叁步之外,驿馆附近灯火通明,他得以窥见她耳畔一对水蓝色的蝴蝶耳坠微微摇曳,似明似暗。
也许因为过年,今日李持盈穿着簇新的水色对襟上袄,领口和袖口用蕾丝镶了几道边,下面系着海棠红圈银马面,说不清哪里变了,他恍然觉得她比先前气色好了许多。
龙姑娘率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周韵于是下车冲她遥行一礼,然后快步上前,江寄水却钉在原地没有动弹,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猛地停住了呼吸,像一片扎根在地底的影子,又仿佛静待审判的囚徒,然而李持盈的眼神只是从他脸上一点而过,他听到她和周韵低声交谈,轻声细语的称呼周韵为‘夫人’:“……哪里,是我们太孟浪,是,小孩子家,淘气也是有的。”
“方才刘大夫已经施过针了,应当没有大妨碍,夫人不必顾虑我,自便即可。”
说不清哪里涌上来一股冲动,回过神来他已经上前抢白了一句:“令郎可大安了?”对上她的眼神笑容不减,“否则岂不成了我们的罪过。”
周韵不是白纸般的懵懂少女,只这一句便听出里头有事,看看江寄水又看看‘龙姑娘’,扭头自去请大夫去了。李持盈没料到他会突然冲出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因道:“这个不劳您费心。”
他还待再说点什么,白休怨抱着小儿适时横插进来:“尊夫人已经登车,江公子还有别的事吗?”
李泽刚吐过,又哇哇哭了一场,这会子脸蛋还是红的,两只眼睛本来向下耷拉着,看见妈妈立刻转悲为喜,委屈巴巴的憋着嘴要抱。借着月光烛火,江寄水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本来面貌——
哪怕他心存偏见,也不能不称一句‘不俗’。
红鬃马打了个鼻息,仆役们都在一旁等着,再纠缠下去场面就太难看了,僵持了大约一分钟,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告辞。”
回到室内李泽仍不肯下来,趴在爹爹肩上蹬了蹬腿,打破了突如其来的一阵沉默:“刚才那个是不是舅舅啊?”
自从朱持晖和袁虎突然出现,他就陷入了‘陌生年轻男子等于舅舅’的误区里,李九被这句傻话逗笑,脱下斗篷道:“什么人都成舅舅了?那不过是个陌生人,不必放在心上。”
她话里带气,润哥儿瞧不出端倪,却能听出妈妈不对劲,有点好奇又有点瑟缩的试图讨价还价:“我不想喝药……”
天国与秦王正在磋商和谈,朱持晖借袁虎的手送了许多药材补品来,其中有一坛辣椒油封的鸡腿,她近来口重,一吃就喜欢上了,顿顿不离、爱不释口,李泽闻到鸡腿的香味,每日巴着饭桌流口水。他毕竟小,李持盈担心给辣出个好歹来,硬压着不许他吃,今儿是除夕夜,一时眼错没注意,发现的时候臭小子已经坐在厨房边哭边吐了。
大夫说不妨事,万幸没呛着,只是小孩子脾胃矫弱,受不住太大刺激,扎两针、再吃两丸药就好了。
此时已经有不少成方,都是经过数十年检验的,加上她自己还不是吃了十几年中药?故李九没说什么。吃药这件事上李泽深知没有耍赖的余地,他越闹妈妈越生气,没一会儿自己乖乖跳下来,就着红枣茶把药丸吃了。
李持盈摸摸他的头:“我们润哥儿当哥哥了,要给妹妹做好榜样哦。”
李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被‘哥哥’两个字冲昏了头脑,兴奋不已地扑到妈妈肚子上:“以后妹妹出来了,润哥儿教妹妹打拳!”
未知男女的小婴儿,绝大多数医生、嬷嬷、邻居为了讨个好口彩,都会故意说成‘小弟弟’、‘小公子’,李持盈却每每口称‘妹妹’、‘女儿’,固然因为她和白君都更想要个女儿,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侥幸心理在作祟——
她不希望润哥儿对宝宝产生任何敌对心理,她盼着他们能像一对真正的手足,互相帮扶过完一生。
“好了,把点心吃了就去玩儿吧,今晚要守夜,破例允许你去院子里玩爆竹,只一条,跟好爹爹,不许一个人碰火,叫火星子燎着了可不是玩的。”
李泽欢呼一声,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妈妈,你真的不生气了吧?”
李持盈一顿,这混小子,直觉还挺敏锐。当着白休怨的面,李九笑眯眯道:“大过年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呀?快去玩儿吧,外头冷,记得换双靴子。”
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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