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乃暖冬,家家户户穿新衣、分鸡鸭、燃爆竹,喜气盈腮准备过个肥年,江府亦挂起了彩绸灯笼应景。论体量小江公子绝不是各路富商中最大的那个,但若论诚意,江寄水但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建国还不足五年,他把半副身家都压在了这里,从养殖场到玻璃厂、纺织厂、成衣厂,天国财政部无人不在心内赞叹,果然英雄出少年,旁人尚在观望,他已经大胆押注买定离手,好胆识,够气魄!
“行了,你也累了,”城内的江宅是座叁进小院,统共只住着叁个半主子,江夫人指挥丫头抄完礼单,对着烛光捡起一只白玉镯子细细察看:“成色不算太好,但比前两年可是好得多了。”
丫头是江夫人到了南京新买的,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故能识文断字,闻言低眉顺目道:“这样好的东西奴婢见也没见过,太太还嫌不好,可知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说着垂目一眼,“原来是奶奶亲眷送的年礼,想来费了一番功夫。”
江夫人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后把那镯子原样放下。十二郎与周家这门亲作了多久?不拘叁节两寿,周家的亲友什么拿他们当成正经亲戚走动过?不过是今年景况特殊,浙江的地主官绅们多半遭到了白衣教清算,前头打回来一城,他们在后头丈量一城的耕地,然后把地主绑了,耕地按人头重新分给平民。当官便可以不交税,赶上天灾人祸、收成不佳的年头,自有大把良民哭着喊着卖身为奴,作威作福惯了的人、自来什么也不用干,坐在家中便能敛财巨富的人,冷不丁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心里只怕难受得很吧?这时想起她儿子了,捏着鼻子送上一点东西,盼他能在洪方彦面前替他们说点子好话。
“这人不开窍啊,真是一辈子都不得开窍。”还以为是从前君君臣臣的时候呢?连她也能瞧出来,南直隶的天早就变了。
丫头不明所以,把东西收拾好后附和了一句:“太太说的是。”
江夫人因这声太太想起了‘长子’江元时,一时心内忐忑,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身为江维的第叁任妻子,她和江家大爷其实差不着多少岁数,因此心里一直很怕他,十二郎执意分家时生怕江元时怀恨在心,将来挟私报复,她眼泪都下来了,只不肯去,逼得儿子当众下跪恳求。虽说不是大爷的生身之母,她也算眼看着他成家生子,兄弟俩闹到这步田地,再想和睦共处是断乎不能了。浙江毕竟是江氏祖籍,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家里就这么几个人着实叫她不习惯,总觉着心里空空的,落不到实处。
半小时里看了叁次自鸣钟,等天彻底黑透,江夫人忍不住问说:“十二郎还没回来吗?”
家里就他一个男丁,他不回来怎么吃年夜饭?外间一个婆子急忙忙派人出去打听,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了一跳:“什么?杜姑娘叫人给打了?!”
杜凌波披头散发,脸上猫抓似的横着叁五道血杠子,其中两条还在不住的往外渗血,夜色下瞧着尤为吓人。一见她这副模样周韵就叁魂飞了七魄,半大的姑娘家脸上多了叁五条疤还能看吗?将来做不得官又嫁不得人,只好和那伪帝一般进庙里做姑子去了!!
“你从哪里弄的这一身伤?!”她欲派人去医馆请大夫,却想起今夜除夕,哪家医馆都不开门,急得音调直往上飘,“人呢?还不快去烧水取药粉!非要我骂人你们才肯动一动不成?!”
登时一屋子人飞速运作起来,风暴眼杜凌波只是低下头:“小姨,我没事……”
“你娘死了,你爹把你丢给我,我就算你半个娘!”周韵气得柳眉倒竖,“还不和我说实话?!!”
杜凌波浑身一瑟缩,眼睛亦红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今日几个小姑娘名义上相约出门买红纸剪窗花,其实是凑在一起商量她们的大事,几人计划办一份自己的报纸,好扬名天下,教众人知道她们的本事。不巧城内有人家放鞭炮,附近的几条野狗受惊后满街乱窜起来,她仗着胆大,折了根树枝就出门驱赶,不料野狗凶猛,两下就把她扑倒在地,杜凌波又惊又怕又羞又耻,忘了先护住头脸,脸上叫狗爪子挠了好几道。
“我的姑娘!你小人家,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奶娘一听就念起佛来,“奴才老家也有个顶标志的小女孩子教狗挠了,没两年人就疯疯癫癫、说不清话,这、这必得请个大夫来才行!!”
可是大过年的,去哪里请大夫呢?
“奶奶何不问问爷?”一个丫头大胆提议,“爷的面子比咱们大,说不定他有门路?”
另一个大丫头也道:“别的不说,诸如育婴堂、老幼堂之类的地方总要留几个大夫值夜的。”
消息报到江寄水跟前,小江公子不得不暂时放下手头的事,一面使人去问,一面令人备车回家接周韵和杜凌波,好死不死,今日育婴堂轮值的大夫被请出门了,说是驿馆里龙姑娘的儿子吃坏了肚子,周韵急道:“那快掉头,去驿馆!”
江寄水脑子一僵,到了没能将反对的话说出口去。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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