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门子的傻话?白君低笑一声,满腹邪气立时冰消雪融。他费了许多工夫才追查到那几艘乌篷船的下落,风餐露宿赶至凤阳,又疑心她被掳进了太监私宅,受了许多委屈折辱,不免焦心如焚,怎料再见面时李九面色红润,绸子上衣、素缎马面,头上虽无点翠、珠玉,零星也戴着几朵绢花,与他想象中惨遭胁迫、饱受欺凌的模样相去甚远。那一霎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顶,他忍不住想,至少也该被缚着双手吧,再不然也当苍白消瘦几分,才不枉他为她胆裂魂飞,着了魔般星夜兼程、机心用尽。
“……宝宝呢?”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她醒过神来,又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我只好把他藏在床底,你找到他了吧?”
夏天衣裳太薄,这样紧紧贴着好似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李姑娘不自觉有点脸热。白休怨没肯松手,只道:“他在外头,我的一个熟人帮忙看着,现在安全得很。”
真把孩子带进容府反而叫人不能安心,那位容参赞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李九闻言哦了一声:“……就是帮你混进这里来的人?”
不是,她自己投怀送抱,到了又畏首畏尾,像个什么?李持盈努力给自己打气,反正、反正他现在是女儿身份,抱一抱又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容贤没有起疑吧?”
他明白她的意思,体格高大或许能以长年务农蒙混过去,喉结、胸脯却没那么好伪装,这话从没跟别人说过,白某难得尴尬,清了清嗓子,悄悄往她耳边道:“一个带着孩子的青年寡妇,叁贞九烈、死活不肯再嫁却被婆家强行送给一个太监,路上自然要抹一抹脖子,寻死觅活一番的。”
她抬眸往上,果见他脖子上围着一圈水色细纱,想了一会儿,不禁扑哧一笑:“这下寡妇扎了堆了。”
他挑眉,才要问哪里还有一个寡妇,有人忙忙地转移话题:“晚上你打算怎么办?”
以容贤好色的本性,会放过这只到嘴的鸭子才怪,届时他可怎么收场呢?不想白休怨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她:“你在此间的事办完了吗?”
太监什么时候都能杀,麻烦的是杀了他如何善后,他不像王家那个倒霉催的四老爷,撑死了算个乡绅,他是有名有姓的大明宦官,平白无故死了,只怕身在应天的南京守备会有所警觉,一个弄不好,彻查出她或李泽的身份就糟了。
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听外头两个婆子喘吁吁地走来:“娘子,哎哟娘子,咱们府里可不兴四处乱逛!热水已经烧得了,快随咱们回去沐浴梳洗吧!”
夕阳彻底落下,屋里李持盈与白休怨对视一眼,暗道不好,怎么竟忘了这一茬!
谎称是新娘子的娘家表妹,李九顶着一众丫鬟婆子们狐疑的目光跟进其所在院落,想了想,又硬着头皮低声吩咐说:“我这表姐自小性子倔,几位还是外头等着的好,我们一道长大,也就我的话她还肯听进去几句。”
两个老妈妈对视一眼,别人或许不清楚,她们自然知道新娘子生育过,听说与前头丈夫感情极好,故一句话也不肯与她们多说。一面思忖这一双表姐妹多年未见,看样子感情确实不错,由李娘子出面倒是省事,一面又担心她姐儿两个串通好了要逃跑,万一一走走脱了两个,容大人岂不着恼?
趁外面惊疑不定的功夫,里头啪的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两个丫鬟被震得浑身一颤,赶叁赶四地立刻溜了:“那就有劳李娘子。”
开玩笑,这宅子里被折磨疯的女人还少吗?气性上来打奴婢骂奴婢、拿碎瓷划奴婢脸的比比皆是,反正容大人不在乎,失手弄死了花钱再买就是。两个老婆子见状,也不再言语,边擦汗边退去耳房吃茶去了。
内室水汽氤氲,李持盈进去前特意放重了脚步,明明隔着一扇薄纱屏风,她还是此地无银般背对着他道:“……我在外面等你,你洗好了我们再继续说。”
六月酷暑,尤其这两日阵雨加高温,雪捏的人也不可能不出汗,加上他一路风尘仆仆,泡个热水澡解乏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的世道不比从前,想找地方好好洗个澡可没那么容易。
扮女装就必须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一天下来即便是白休怨也实在够呛,不想承认见到她、确认她依然需要他之后心里狠松了一口气,仿佛漂泊已久的浮萍终于踩上了实地,又似春风中的蒲公英,被醺醺然送上了云端,白君缓缓解下外衣,某个火苗般的念头蠢蠢欲动、锲而不舍地钻挠着他的心口,让他莫名很想逗逗她,看她会作出什么样可爱的反应,反正他已经知道至少她是很喜欢自己这张脸的了……
屏风后传来水声,过了一会儿,白休怨忽然开口:“李九,我好像抽筋了。”
问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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