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儿被迫断奶后很是不习惯了一阵,尽管一路上她想尽办法给他补身体,奈何经济下行,乳制品的价格直接翻了好几番,奶豆腐奶皮子等又怕不干净,唯有煮沸的牛奶还能喝上两口。李姑娘没养过孩子,头一遭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和忙乱毕竟不是全无回报,心口一热,几乎没掉下眼泪。
伸手把宝宝从竹篓子里抱出来,她一面轻轻拍他睡觉一面继续同白君说话:“我看王家还在选边站。”
朱珪,惠王,也许还有别人,不论最后选定了是谁,朱颜的儿子都将成为一块烫手山芋。原本只求一片容身之处,改姓作王也无妨,记在别人名下也无妨,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他不明白她在犹豫什么:“那就带他走?养个孩子没有你想的那么费事。”
她成天宝宝、宝宝的喊,他以为这孩子的小名就叫‘宝宝’,也跟着随口浑叫起来。小宝宝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怀抱,再不委屈哭闹,两扇眼皮乖乖耷拉下去,还趴在她肩头吐了几个口水泡泡。
他长得太快,这会子抱着竟已略觉吃力:“我毕竟是个外人……”
朱颜与她没有丁点血缘,李持盈无法判断如果郡君尚在,是会更希望她将孩子送回血亲叔伯的身边还是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被她带着四处跑,时人讲究同宗同源、叶落归根,万一将来宝宝长大了怨怪她,为什么使他远离亲人、孤苦无依怎么办?
“……之前你问我回北京办什么事,”少年不知怎么提起了这一茬,“我是去还刀的。”
临行前她问他,不是有要事未完?何必跟着她又跑一趟洛阳,他没有说实话,只道闲着也是闲着,拿话随便支吾了过去。
“我师父临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因为种种缘故一直没有拆开来看,直到去年此时信封不仔细沾了水,怕里头的字糊成一团才终于鼓起勇气。原来我不是日本人,而是汉人。”
白鱼本名京子,与另一个名唤春夜的女孩同为中下层武家之女,自幼相交,感情甚笃。大明派兵驻倭后武士的日子越发难过,江户、京都、大阪陆续出现了反明势力,其中尤以江户城中的‘蔽日会’规模为最。
起初明国驻军的军纪尚算严明,过了大约十年,渐渐不成个样子,到白向明奉旨驻倭时欺凌平民、大肆敛财乃至淫辱倭女几成惯例,春夜生得美貌,一次宴会中被亡父的故交当作贿赂献给了白向明。
人都知道白将军靠岳父起家,平素妻子对他颐气指使、呼来喝去也不敢稍有忤逆,冷不丁见到温柔烂漫的倭女,竟待她颇为亲近。可惜当时春夜已是蔽日会的人,经过长达一年的试探,会众认为时机成熟,指使她窃走了叁张大明火铳的构造图。白向明因此焦头烂额,却没有疑心春夜,很快春夜被诊出身孕,当年九月顺利诞下了一个儿子。
孩子出世的消息传回内陆,不出五日白夫人就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赶来了,当着产妇的面活活摔死了她的孩子,又以摘了白向明头顶乌纱为要挟,勒令他将这个下贱倭女扔去花街。武家之女不堪受辱,没两天就一病身故。
身为春夜最好的朋友,当京子得知这一切,下定决心要替她报仇。
“那年中秋趁白向明轮假回家,蓄谋已久的师父带人灭了白府满门,本想以牙还牙,让白夫人亲眼看着自己儿子被掼成一滩血肉,谁知她竟不在家。师父等啊等,等了不知多久,我饿得哭起来,她被哭得心烦气躁,顺手拿了桌上的残羹喂我。”话到此处白休怨顿了顿,“她说我只吃了一口,突然对着她笑了一下。”
信的末尾白鱼告诉他,白向明与他的疯妇妻子回去了九江原籍,他因此去了一趟九江。没有感人肺腑的父子重逢、亲人再聚,也没有家恨国仇、百般难解,只是隔着远山和雾气望了一眼那间草堂。
“我想,成为父母和子女也是需要缘分的。”
春夜家传的月鬼天姥切不属于他,师父的白鱼斩也不是他应得的东西,白休怨将这两把打刀都还到了早已退隐的师叔手中。
“你将来怎么办?”
武士没有刀还算什么武士?不论倭人汉人,他能长到这么大,全仗一身杀人的好本事,不杀人,还能做什么呢?
“到处看看吧,”他想起她和小婴儿还在城郊,担心自己去得久了,他们会遭遇危险,“也许很快就不再是刀剑的时代了。”
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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