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贡献了一个绝好的主意,兴兴头头的等她夸赞,谁知李持盈沉吟片刻,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过两日我问问竹枝的意思。”
二爷不解:“你担心模样不好?还是怕公婆不好相处?那些我都打听过了,虽然算不上十全十美,至少能看得过眼。”
“又不是我成亲,我担心有什么用?”她比他更疑惑,“好不好,总得本人点头才作数。”
朱持晖一愣,似是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哦了一声后晖哥儿转口问起朱颜,他每隔几日就要去一趟荣王府,哪里能不知道那里头的情况?不过是想找个话题。姐姐一一答了,想了想,又多嘴夸了一句王仪宾:“我看他们相处得不错。”
想起柴房里那个西藩西藩巫师,朱持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要尚主就得有做忘八的觉悟,他也算上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怕她追问,二爷随手给她斟了一杯玫瑰花露,一句‘府里有新到的羊肉,你吃不吃’还没问出口,但见马车磕顿了一下,忽然靠边慢慢停下。雨雾夜色里大队如鼓的马蹄声自东往西、由北向南,伴着隐隐的卖伞翁的吆喝和节奏不一的行人们的归家脚步声。
“……是锦衣卫?”
尽管披着蓑衣,形制华丽的飞鱼服在夜里还是格外抢眼,朱持晖眼睛一眯,甚至看到了一个疑似佥事服色的领头人。
“他们要出城去。”
这么晚了,没有天子手谕,谁不要命了敢给他们开城门?
万镜宫中朱如梦辗转反侧,昏昏沉沉间听到外面太监打更,揉着额头问说:“几更了?”
守夜的宫人低声道:“回陛下,四更了。”
再一个更次就要起床议事,左右睡不着,她干脆披衣坐起:“点灯吧。”
不远处的书桌上仍摆着那张不知被雨水还是海水打湿的信纸,荣王惯写楷书,很少这样字迹潦草:臣尧真斗胆奏禀……
看得出来他写得很急,别说骈四俪六的公文格式,就连最基本的起笔落款都不能顾及,倭国的长州藩内有不少欧洲人现身……且这些欧洲人的衣着举止皆不像行商或游客。那会是什么人?同他们打了半辈子仗,闭着眼睛真定都能猜到答案:细作或海军。
倭国是大明的屏障,这也是当年显圣爷力排众议、非要派兵强占的原因之一。倘或倭国被攻破,成了敌方的粮仓弹库,便似一把尖刀直插大明腹地,江南沿海就将明晃晃地暴露在万国眼前。船队原定的补给点不在长州藩内,因为连日大雨、港口被毁才被迫改道,谁知竟撞破了这样一件大事。真定的眼皮抽跳起来,好在朱尧真不傻,没有走正常的公文渠道,否则只怕就被内阁悄悄截下了,压根都到不了她跟前。
登基越久那种力不从心感就越强烈,她像一头被绳子缚住的野兽,起初雄心万丈,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哪想愈挣扎绳子收得愈紧——他们总有无数的道理、圣人言和祖训等着她,貌似恭敬的面具下是一双双不屑又讥讽的眼睛,有时她坐在龙椅上只觉芒刺在背,忍不住怀疑当年爹爹万般犹豫、迟迟不肯立太子是不是因为她真的不够格。
首辅换了一个又一个,阁臣换了一批又一批,为什么就是没有愿意听她说话、为她办事的臣子?因为她不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吗?
“陛下,陛下?”宫人见她久不回神,一失手扯断了她的一根头发,吓得立即跪伏在地,“陛下恕罪。”
朱如梦摆摆手:“替朕磨墨吧,再把那幅世界地图摆出来,内阁的大人们一到立刻着人通报。”
“是。”
对着灯光方能发觉,原来那半页信纸背后是荣王没写完的家书……‘途中闻得你有喜,爹爹欢喜得觉也睡不着了,切忌不能操劳,万事遵你母妃之语’、‘此间风大雨大,没什么好景可赏,甚是可惜’、‘我倒不晕船,只是不喜鱼虾,奈何船上鲜果鲜菜短缺,只得捏着鼻子吃了,这几日胃里反酸,口舌甚苦’。
老五从小就不爱吃鱼,他母亲张淑妃不知听信了哪里的偏方,道‘多吃鱼孩子便聪明’,孕期吃掉了上百斤鱼虾,怎知生下他来,一见鱼肉就喊腥,有次宫宴还当众吐了,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很快天空翻出鱼肚白,远远儿听到小太监细碎的脚步声,朱如梦揉揉鼻梁,将毛笔随手丢进笔洗里:“请他们进来。”
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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