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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对方有用,开始反客为主,尽量不露声色地试探他的底线,“你这样用笔尖指着我,我很难受的。”
    上次就在他面前立了一个草包大小姐人设,这会儿正好用上。李持盈心理建设了一下,非常做作地噘嘴瞪眼:“再不放下我就喊人啦!”
    不知道是不是造作攻击起了作用,抑或是这个答案对他真的很重要,少年弯身把笔放回了她的书桌上。李姑娘余光瞄到他青筋毕露的手,暗自后怕:守备森严的当朝公主府,他却能来去如无人之境,还有比这更恐怖的恐怖故事吗?此事若传出去,恐怕高居大内的皇帝也将不得安枕。
    借活动身体的功夫往旁边挪了几步,他也没再跟上,只是清清嗓子:“你还没回答我,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
    洋货不同于国货,从哪国进口、哪个港口入境都有记录可查,近十年朝廷严打走私,寻常人家想摸到火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虽说湖南、河北等地设有火器厂,一来官造的东西都有印记,二来谁不知道倒卖火枪是要掉脑袋的?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卖。
    李持盈以为他是想把华仙拖下水,眼珠一转,道:“这是我太太给我防身用的,老太太说了,有后娘就有后爹。”
    说罢悄悄打量他的反应。她的这对手枪应该不是真正的洋货,而是汉人工匠的仿品——真货哪能那么大喇喇地在市面上流通?江南一带多匠人,不少都会将自己的东西放在商铺里寄卖,既省了租赁店面的费用成本,又不必抛头露面,亲自与客人讲价扯皮。
    这里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买家不能询问东西出自谁手,哪怕问了店家也不能吐口。因为最早这么干的是一群纺织厂的绣娘女工,为了攒嫁妆或私房钱才悄悄搞了副业,倘或名声传进父母、丈夫耳朵里,那就一个大子儿也别想摸着了。
    是以此时她是真的毫无头绪,有名一些的工匠或许会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下标记,类似签名或水印,可不混这圈的谁知道那是瑕疵还是标记?到底是叁四年前的事了,把东西卖给她的奸商都不能确定还在不在松江。
    他的眼睛眯了眯,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你太太给你的?上次你还说是你爹。”
    反正老太太已经去世,死无对证,她胆子很肥地狡辩说:“老太太怕爹被后娘迷了心眼,欺负我、虐待我,可我来了发现爹待我还是很好,才肯告诉他的。”
    他的表情微妙了一瞬,似乎不想对她的智商做过多评价(……):“什么时候给的你?”
    “就……就去年,我进京之前。”
    他的神情叫她心里发毛。若是想拿这个要挟华仙或李家,早几日就该露面了,犯不着等到今天。今天公主驸马都要进宫赴宴,倒像是……倒像是有意避开他们,趁她落单才来问的话。
    难道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大?
    说话间少年从身上摸出一个油纸包,轻轻丢在她桌上,从形状看,应当是她那日留在店里修理的手枪。“这是赃物,”少年的眼神带着点警告意味,“你不要在人前露出来。”
    李持盈:“?!”
    今夜是别想睡个好觉了,桃枝等人看完灯回来,华仙居然还没有散席回府,眼看着都快二更了,丫头们怕她熬出个好歹,赶叁赶四地服侍她梳洗歇下。
    大姑娘缩在帐子里回想白……白君的语气神色——临走前他说如果想起了什么线索,可以去小叶儿胡同某娼家找“白娘子”,特娘的,一下就从红楼梦跳到了新白娘子传奇。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左手摸到枕头下冷冰冰的铁疙瘩,心情又是一沉。他不像在开玩笑,也似乎没有必要专程跑来吓唬她,难不成真是赃物?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几年落马的官员虽多,却没哪个闹到举国皆知的地步。
    迷迷糊糊睡至后半夜,隐隐约约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柳枝披了件小袄出去瞧,很快打着哈欠回来说:“没事儿,姑娘接着睡吧,是公主和驸马回来了。”
    难怪这么人仰马翻……进宫一趟动静不小,光仆从就带了十来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宫门前等到这么晚),又要洗漱休整又要安顿骡马,从上到下都累得不轻。华仙毕竟是圣上的女儿,哪个月不进几趟宫呢?柳枝压根没当回事,给她掖好被子、拿黄铜制的小剪子重新剪了剪烛心就自去睡了,谁知这一闹就闹到了大早上。
    整座闻笙馆,或者说整个华仙公主府的下人脸色都古古怪怪,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又硬憋着不敢表现得太露骨。吃早饭时她忍不住问桃枝:“怎么了?”
    桃枝笑了一下,也不要梅枝上前,亲自伺候她漱口洗手:“好叫姑娘知道,圣恩浩荡,昨儿夜里万岁给咱们二爷赐了名字,他们忙着接旨才闹到那么晚。”
    她哦一声。不提这茬都浑忘了,晖哥儿今年七岁,也该取个学名了。
    “不知赐了个什么名字?我好跟二弟道声恭喜。”
    话到这里桃枝顿了顿:“从的是李家的排行,又从大哥儿乳名里取了一个字,叫‘持晖’。”
    应该的,李家这辈确实是持字……
    “朱持晖。”
    不管外界如何惊诧哗然,有多少人因此夜不能寐,当事人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还住在非仙阁,每天早上还是得苦哈哈地起来上学,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侍候的丫头们都战战兢兢,格外殷勤似的。
    为着今日开学,天不亮连翘和沉香就爬起来熨衣服了,怕他乍一穿鞋冻了脚,两只小小的靴筒里各放了一只鸡蛋大的银熏球。昨儿夜里睡得迟,席间又喝了点子酒,早上醒来晖哥儿鼻子囔囔的,头昏脑胀不说,四肢都有点使不上力。
    宝华堂那边难得同意他请假,虽然只半天,也足够他强撑着病体、趾高气扬地跑去找某人炫耀一番(……)。
    “哥儿,哥儿别急,好歹把鞋子穿上。”这个天气,穿单鞋出去可不是玩儿的,回头冻病了怎么得了?连翘拿他没办法,一路小跑着追在后面道,“姑娘一早就出门了,今天路不好走,不早些出去只怕就给人堵在半道上。”
    哪年正月十六不是如此?大人们要进宫上朝,码头要拉货卸货,街面上还残留着不少灯笼骨架和瓜皮油纸,将之全部清理干净也是极费工夫的一件事。
    一听她已经出门了,二爷像颗皮球瞬间泄了气,一边觉得李持盈不讲义气,怎么今日不等他就自己走了?一边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刚开学时先生们查作业查得最严,她要去学堂受苦,他却可以在家睡觉。
    用过早膳和汤药,连翘与沉香好声好气地服侍他重新躺下,不知是不是受凉的缘故,没一会儿就抱着被子睡熟了。
    “叫你得意……”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很快朱持晖口水流了一枕头,“哼哼,哼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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