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缙没有立时起身回书房或是正房,而是仍旧带着那点慵懒神色坐在主位上,慢慢地将手中的那盏茶喝完。
玲珑太习惯他这个样子,默然垂手侍立,甚至头脑都有些放空,开始想晚膳的安排。
翡翠有些紧张,她本来进王府的日子就不长,轮值之中真正在萧缙身边伺候的时间更短。但就算是再不熟悉,她也能感觉到此刻萧缙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翡翠却不敢想了。
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翡翠已经如芒在背了,萧缙才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望向玲珑:“谁叫翡翠进来的?”
这话一出,翡翠已经紧张到手都发抖,好像自己天灵盖都要炸了一样。
只听玲珑躬身应道:“是奴婢想着花厅今日原就有二人当值,便叫翡翠进来换了茶。若是王爷不喜奴婢自作主张,还请降责。”
“不是什么大事。”萧缙摆了摆手,“只是平郡王心性不大稳重,下次他若再来,你叫隋喜等人进来伺候,丫鬟们全都不要近前便是了。”
玲珑再次欠身:“是。”
翡翠这时一口气才松下来,稍一回想自己进花厅送茶时平郡王的眼光,以及此刻萧缙话里竟是有些维护的意思,暗想娘亲的话果然不错,荣亲王爷当真是个宽和怜下之人。
想到这里,翡翠又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将心中已经预备好的话再次飞快地过了一回,便咬牙上前半步:“王爷,奴婢有句话想要禀报。”
萧缙看了她一眼:“说。”
“王爷,您养伤这些日子,玲珑姐姐日夜伺候实在太辛苦了。”翡翠望向萧缙,目光好像很是恳切,甚至还带了对玲珑的心疼,“奴婢斗胆,求王爷怜恤玲珑姐姐几分,让她也得空休息一二,奴婢们也会小心伺候的。”
花厅里安静了一瞬。
而花厅外的廊下,亦是一派寂静。
侍立在外的琥珀和珊瑚简直欲哭无泪,心道翡翠姑娘您要争宠您就自己去啊,奴婢们可伺候不好这位活祖宗!
“说的也是。”沉了沉,萧缙才开口,目光仍是望向玲珑,“玲珑,你这些天当真辛苦了。对了,平郡王提到了一卷大盛百川图,是不是去年年末得的?你去找一下。”
说着,竟然直接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继续问道,“这是幅古卷,有几百年了,但北部河川绘制很是精准,上次南边拿过来的那副图叫什么来着?”
玲珑听他头一句出来,心里就已经在翻白眼了。这是荣亲王最会玩的虚虚实实,别说翡翠这样的身份跟他说话,便是平郡王甚至仁宗、高太后问萧缙什么事,他总能有避而不答的本事。
而见萧缙起身往外走,就更明白了,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后,同时应道:“您说的是南疆来的那卷五峰图志,里头是包括了西南边境,和玉龙关内的河川。”
主仆二人一路便这样说着话回到了书房,玲珑先给萧缙泡了一盏新茶,才去将他提到的几卷堪舆图轴全都找了出来,在书案上一一排列齐整。
萧缙这时却没喝那茶,而是端着茶盏略略出神了片刻,随即再次望向玲珑,声音更是与在花厅中相较,明显温和了几分:“这几日,是不是太累了?”
玲珑斟酌了一下,欠身垂首,恭敬应道:“其实,也还好。只是最近,确实不太按着先前的轮值伺候。奴婢这里是没什么的,不过,姐妹们也是想尽忠出力的。”
“玲珑。”萧缙叫了她一声。
玲珑很自然地顺着抬头望过去。
四目相对,萧缙才再继续问道:“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
玲珑微微一怔,萧缙生于深宫,又经过了先帝朝夺嫡腥风血雨,什么样的算计都见过,所以他知道王府的婢仆之间会有些雀角鼠牙的争斗很正常,但哪里会放在心上呢?
“多谢王爷垂问,”玲珑笑一笑,望向萧缙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澄澈清明,“有人的地方,总是会有各样的心思与说法。没有什么值得您留意的大事。”
她的眼睛秀美明亮,总是满了活泼的生机,尤其像这样带了些笑意望着他,满是信任与赤诚,萧缙越发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是鲜活的。
他的喉头略动了动,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心头那一点点的火苗正在微微地烧着,但他还是得再压一压。
急不得,真的急不得。
“王爷,”玲珑想了想,又将心里盘算了几日的另一个问题提了出来,“您是不是觉得堕马的事情是有人做了手脚,现在对府里的人,有些不太放心?”
萧缙立时便知玲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可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
安国公府上的事情确实是意外,高太后并不是在广平七年就想要他性命的。
这个时期的慈懿殿,还在与仁宗周旋,对他这个手握京畿兵权的荣亲王还是以拉拢与监视为主。所以才会精挑细选出容色出众,又通骑射的裴姝,非要塞进他的王府里。
但从另一面说起,玲珑这话问的其实也没错。
慈懿殿没有立刻要他的性命,却不是没有算计他。而此刻荣亲王府,以及前朝后宫,军营士林,哪一处不是暗流汹涌,哪个人没有几手准备?
忠孝信义的话人人都会讲。
不过绝大多数的人,只是讲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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