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明见他几度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县丞有何为难之处?”
“我远端详着众人死法蹊跷,可不能知其所以然,要真想知道死因,恐怕……”
谢清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也犯了难。自己的身份太过尴尬,这等大事,他以什么身份做主呢?
正思量,莫愁恍然如换了个魂魄一般,猛地抬了头,咬着后槽牙,狠狠道,“大人不必畏首畏尾,不就是想要开膛验尸么,不必忌讳,定要找出死因……”
话未说完,两个衙役搀着虚弱的裘致尧从柴房出来,他双目无神地赶到庭中,红着眼咬着嘴唇,一把推开正欲上前的仵作。
许是用力过猛,许是伤心过度,许是身体太虚,脚下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
额头点地,看看留下一趟血印。半晌,才艰难地爬到大夫人的尸体旁。
裘致尧抱着母亲的尸身摇啊晃啊,他咧着嘴一遍一遍哀求,一声一声恸哭。他说什么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最宠着他,最爱护他,把一生的心血都放诸于孩子们身上的母亲,就这么转眼间,没了。
世间风刀霜剑严相逼,再没有人既叮嘱他加衣裳,又催促他往前走了。
“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莫愁颤颤微微地起身,满眼邪红,“你他妈说话啊!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你呢!你昨晚去哪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兄妹二人一站一跪,两厢愤恨地嘶吼着,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对方。
可有什么用呢?把满腔无力与愤怒施加在最亲近的人身上,有什么用呢?
莫愁被裘致尧吼得愣在了原地,是啊,昨晚她都在干些什么?救了一群不相干的莺莺燕燕,救了一个不相干的死尸,毁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冥婚,伤了自己的哥哥……死了所有至亲的人。
是啊,昨晚她若在家呢,兴许就是不一样的光景了。莫愁啊莫愁,你管别人草菅人命呢,你管谁被卖去配阴婚呢,你管他裘致远是不是邪教头子呢?
日月昭昭,朗朗乾坤都管不了的肮脏世道,哪轮得到你一个怪胎来装菩萨心呢?
莫愁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瓷白的小脸上霎时出了一条红印子。这一巴掌扇得她自己耳鸣头晕的,可依然不过瘾一般,举手又是一巴掌。
可多大的劲都扇不掉满脑子的自责与怨恨,谢清明怕她真得了失心疯,从后面狠狠搂住了莫愁,强压住她挣扎的双臂,“莫愁你冷静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死因!”
莫愁泪眼模糊,猛地抬头,看着谢清明的脸,仿佛满是窟窿的心尖又被柔软地填了起来,她半是依赖半是魔怔地点着头,“对,找出凶手,杀了他,杀了他……”
说罢,转头对仵作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查啊!”
另一边,裘致尧却像是护食的野兽一般,浑身炸了毛,满脸凶狠地展露着自己并不尖锐的獠牙,一副谁敢动他父母,他就和谁玉碎瓦全一般。
兄妹二人谁也不肯相让,莫愁甚至都要亲自操刀剖尸了,却被谢清明给拦了回来。如此一来一往,耗尽了所有人的气力与耐心。
阳光挣扎着从灰蒙蒙的天际中间扯开一线强光,满地霜雪化作黑黢黢的一片泥水。一众尸体就这么曝露在强光下,渐渐开始散发腥臭的味道。
终于,莫愁松开了与谢清明拉扯的手,青铜匕首堪堪落在地上,像惊堂木般震醒了一方众人。
“二哥,妹妹求你了……”莫愁低语,不带一丝戾气地道,“咱得给爹娘报仇啊。”
大抵是吵闹得倦了,也兴许是想开了,裘致尧抬头望了望乌蒙蒙的苍天,长叹了一口气,含着满眼的热泪,狠狠地点了点头。
待几位仵作查验一番,众人脸上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其中一位长脸长须的瘦高仵作摇了摇头,起身作揖,恭恭敬敬地对莫愁和谢清明道,“裘老爷,夫人,以及众奴仆,都是被咬断心脉所至,只是……”
裘致尧一把抓住那老仵作的手,“什么?快说!”
“只是……身上并未见伤口,也暂时看不出来,是什么咬断的心脉。”
莫愁反问,“什么咬断的都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是被咬断的?”
“不知大小姐敢不敢……”
“别废话,带我去看看。”
饶是莫愁见惯生死,百无禁忌,可当她眼见着裘夫人那被剖开的胸膛,仍是止不住地一阵心痛。仿佛刀刀都割在她自己的血肉上一般,疼得她几乎无法站立。
“大小姐,您节哀……”
莫愁一手扶住身旁的椅子背,原本白皙的小手上青筋暴起,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撑住身体了,再没一丝气力多费一句话,只冷冷道,“说!”
“大小姐您看,心脏附近的血脉,都有明显的被啃啮了的痕迹,像是老鼠咬的,可如果是老鼠咬的,身体上应该有明显的外伤啊。老朽才疏学浅,尚不能判定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望二少爷和大小姐允诺,把尸体带回县衙,我再与众同僚商议……”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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