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五味杂陈,半晌他也没答话。
莫愁看着也有些心底发毛,赶紧问道,“谢公子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谢清明赶紧收了神游太虚的三魂七魄,好整以暇地回答道,“想问姐姐几个问题。”
原本谢清明跪了一夜,刚被放出来还没来得及回房休息,便急匆匆跑到裘府,一来他担心莫愁的伤势,二来他也想从阮语处问出些细节。
可到了裘家双目所见,莫愁依然脸色惨白,但已然能说能笑,显然已经好了很多。自己的那份没有由头的担心和牵挂显然是登不上台面的,便生生又扣回了心底。
可莫愁显然没察觉到他那瞻前顾后的君子病,只是暗自思忖原来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了。好在经年所历让她熟练掌握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她悄悄收起失落的神色,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阮语原是旁观者,看着几个孩子喜欢也好,吃醋也罢,明明都写在眼角眉梢,却偏偏想要极力掩饰。正觉得好笑,却被二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成了焦点的中心,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你……想问什么?”
谢清明面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姐姐极有耐心,“姐姐,你仔细想一想,你能想起你十六岁以前的事情么?”
十六岁……也就是三年前。阮语一手撑着脸,想了良久,“记不清了,据妓院的妈妈说我三年前生了场病,烧坏了脑子,便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她眼见着谢清明眼里生起的一丝火光,却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卑贱之身能与眼前的翩翩公子有一丝一毫的干系,便道,“虽记不起来,但我也绝不是你的姐姐。她们告诉我,我生在近郊的山里,十四岁被父亲卖到了妓院。”
谢清明一听,便更生一份窃喜,“那是她们骗你的,你看你手心的伤疤,那是小时候为我挪炉火烫的。”
阮语攥了攥手心,她清楚记得,那是她妄图逃跑被妓院妈妈用炉钩子烙的。
莫愁眄了一眼谢清明,看他惶急失策的样,便觉这少年也是呆讷,便帮腔道,“阮姐姐,你会写字读书么?”
阮语点头,“会些,据说是父亲所教的,但具体我也记不得了。”
莫愁偏头,“姐姐你想想,如果你真的来自山里,你父亲又是个鬻儿卖女的主儿,怎可能是个识文断字,有心性教养你的人呢?”
阮语一时语塞,她觉得莫愁说得挺有道理,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的出身谢家,如此清贵世家又没碰上难事,更没有无端卖女儿到妓院的道理。
这些年来所经历的种种非人待遇,已然让阮语记不起希望二字是什么意思了,理智与最后一点自我保护欲让她又一次提醒自己,太好的梦别信。
深谙世事的莫愁多少也猜出了阮语的心思,便轻轻朝谢清明摇头。谢清明心领神会,便对阮语说,“姐姐会做针线活么?我这袍子划坏了,能帮我补一下么?”
三人皆心知肚明这是为了支开阮语,可这理由也太过拙劣了吧。莫愁吃吃笑了起来,“大少爷,难道你要在这脱袍子?”
谢清明的脸倏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他甚至都有些结巴了,“方才那位小兄弟的衣服能借我穿一下么?”
莫愁一激灵,广寒是个妖精,周身所见皆是幻术所化,他哪来的衣服?越是做贼心虚,越想虚张声势,便道,“大男人怕什么,你不是还有内衬么?再说了,那天给你包扎,都被我看了个遍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完这句话,莫愁都想给自己一巴掌,她暗暗骂道,莫愁你是个傻逼么?
都不用想,谢清明的脸,更红了。
待阮语含笑拿着袍子离开,谢清明脸上的红晕依然不曾褪去。莫愁看着好笑,却顾忌着谢清明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没再拿话揶揄他。
“她真是你姐姐?不会认错?阮姐姐的脸已经开始腐烂,即便我救了她的命也挽回不了她的容貌了。”莫愁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打量着谢清明,说真心话,此时此刻莫愁是没什么私心的。她披着十六岁少女的人皮,到底是千年老妖的灵魂,说归说,闹归闹,但正事是不敢耽搁的。
可她磊落到不做丝毫掩饰的目光,反而让谢清明有些局促。他点点头,“不可能认错,与人相识,有时候是不能只看皮相的。”
莫愁一愣,这是近来她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了,上一次是广寒所言,他说人生色相,皆是虚妄,莫愁觉得甚是在理,那是因为广寒有五百余年修行加持。可眼前肉体凡胎的俗人,又怎么自信到可以超脱视觉呢?
“那我们假设……只能是假设阮语姐姐是你的亲姐姐,为什么会被卖到妓院去呢?”
少年神色黯淡,这也是他想知道的,“十六岁那年,母亲说姐姐病逝了,我和父亲出门在外,未能亲见尸身,母亲便草草下葬了。可如今……”
谢清明起初的声音还算平和,慢慢地变得沙哑粗粝,最后竟哽咽起来。莫愁握住了谢清明的手,她指尖冰凉,却给了谢清明一股温暖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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