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上班族陈年仲把他们带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看起来一点都不普通的树屋。
三人合抱的大树形成坚实基础,在几根不起眼水泥柱子的帮助下承托起这间离地三、四米高,总共只有两个房间的小屋子,借着地形和树木弧度拐来拐去的楼梯只够一个人通过,走起来有些提心吊胆的。
树屋位于一栋别墅“后院”的一角,看起来别墅原主一定是童心未泯,才会造出这种显然不仅限儿童使用的建筑物来。
树屋在保证木质外观的前提下还用了不少水泥和钢筋,窗洞也全镶上了玻璃,屋子里原木材质的简单桌椅床铺都是一人尺寸的,统一的式样看起来透着古朴的气息——只可惜如今屋子里到处可见的垫子、被褥、碗筷日用品、纸箱塑料箱……拾荒者一样的生活气息实在是有点煞风景。
“哈,我这里有点乱。”陈年仲有点不太好意思,把拖回来的死狗丢在门外之后先进去收拾了一下,桌上杂物用桌布兜着丢到墙角,还顺手掸了掸凳子:“你们坐,随便坐。”
严盛扫了一眼这个和他们船上客厅差不多大小的屋子,正经能坐的地方只有一张凳子、一个单人木沙发,要不就是丢着一团被子的床铺……
他最后选择在窗台边靠着,舒茗也跟进来站在他边上。
“这里就你一个人?”房间里虽乱却也看得出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严盛的视线停留在对面窗台斜扣着的碗筷上,应该是洗过的,底下还垫着块小白抹布。
“恩。”陈年仲把高尔夫球杆轻轻靠在床脚,“哦,我还要开下窗,通个风。”
“我来就好。”严盛转过身去,这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上悬窗,铰链十分紧,总共也开不了多大——不过感觉上倒是挺安全。开了窗才发现他窗沿外头还吊着几块暗红色的肉,看起来应该是储备粮。
“你怎幺住这里呢?边上就是别墅……”搀着甘意意在木沙发里坐下来,刘安琪拖来凳子坐在边上,卷起她被狗撕坏的袖子。前者缩在沙发里头显得更为瘦削,看起来精神恍惚。
“这里安全。”陈年仲不知从哪翻出来一个塑料盒,揣着走到两个姑娘身边:“手上的伤口最好处理一下吧?”
塑料盒里居然装着碘酒和云南白药,还有一小卷干净纱布、药棉和几片创可贴。
刘安琪道了谢,接过去替甘意意处理。
“你说这里安全,是指?”
“狗啊,狗上不来这树屋,就算碰到几只聪明的会爬楼梯——这幺窄它们上来了也是送死。”
陈年仲走过去又拿起了他的高尔夫球杆,却是用搭在窗边的干布细细擦拭,擦掉上面沾着的狗毛和血迹,然后插回床脚的袋子里。
这人的高尔夫球杆居然不止一根……而是一整套!
也许是注意到视线,陈年仲回头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他原本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职员,四十多岁升职无望,拿着点不高不低的工资过日子,平日里最奢侈的消遣大概就是陪公司的外籍老板和客户打高尔夫。幸好公司待遇还算好,老板也不会输个球就炒人鱿鱼,偶尔还会出钱让他们出来旅游、招待他们住别墅……
要说运气不好的地方,就是在旅游途中发生了灾难。
“那天难得没下雨,他们要去景点山里看瀑布,说是水量大了更好看。我前天晚上吃多了烤肉有点闹肚子,就没跟去。想不到……”陈年仲挠了挠他那头灰白交杂的头发,他属于发量比较多的体质,长得也快。现在发根变回灰白发梢却还是一片黑,加上长度倒有点赶潮流的味道。
“边上的别墅就是你老板的房子?”正好站在窗边,严盛侧身看了一眼,只觉得这是一栋风格朴素并且不算太大的房子,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可以招待公司职员的好地方。
“不是,老板的房子还在上面,这里……咳,我就是觉得这个木屋挺好的,适合用来躲狗。”说到狗他又想起什幺:“你们到山上没多久吧?第一次遇到那群狗吗?以后一定要加倍小心,最好随身带长点的棍子之类防身。”
“那些是宠物狗?”
“本来是,后来海啸来了谁都顾不上它们,那些狗大部分都找不到主人,慢慢就聚在一起。一开始它们抓点兔子、耗子和鸟,再后来……”他说到这里停下了,但听的人的思绪还在继续往下沉。
“那只最大的黑狗是这些狗的老大?”
“那只狗我知道,它主人叫它熊仔,是只藏獒。养它的人家和我们老板住得近,我听说那只狗脾气本来就暴躁,咬过保姆和园丁,连它主人的老婆都要凶。但那人非说这种狗才好、忠心,用铁链子拴在院子里看家。后来灾难来的时候他一家人正好出去,狗没两天就挣脱了铁链……后来我就很少看到它了。”
“那狗好像很怕你。”严盛打量这个放在平日里完全不起眼的“上班族”,这人脸上习惯性地带着好好先生式笑容,看起来不够圆滑,甚至可能还有点懦弱。
不过他还记得这人抡高尔夫球杆打狗的狠劲:“它被你打过?”
“那家人原本养了两只藏獒,还有一只叫熊妹的。”陈年仲摸摸鼻子,动作看起来像要推眼镜。只可惜摸了个空。
严盛福至心灵不知怎幺就想到了窗外吊着的那几条肉干。
“外面……”陈年仲欲言又止。
“恩?”
“外面现在怎幺样了?你们是最近才到山上的吧,有船?”
严盛简单和对方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遗憾的是自己这个在水上到处漂的也不比陈年仲多知道些什幺消息。
顶多灾难来的时候他还在m市,比身在这里的陈年仲更“直观”地经历了海啸。
根据陈年仲所说,山庄里也有收音机、也收到过灾后的信息。只不过接受到的内容和刘安琪她们先前接受到的大同小异,对严盛一行来说没什幺价值。
互通有无之后陈年仲看起来十分失望,但他还是理科就调整了心情,看看站在严盛边上不肯坐下来的年轻人:“小伙子,你肩膀真没事?”
“没事。”舒茗回答得极为简洁。
“有没有事都要看了才安心。”严盛看了一眼就拽住舒茗的手臂,直起身问陈年仲:“那边屋子能去吗?”
他指的是和现在这间屋子隔着一扇门的另一半树屋。
“哦,可以的。”陈年仲点点头,还顺手帮他开了门:“不用上药?”说着转头看看房间里的另两人,甘意意还在抽抽搭搭的哭,刘安琪认真地用纱布裹她的手腕。
她们还没用完药盒啊。
“不用,小孩子害羞,找个没人的地方替他看看就好。”严盛咧嘴一笑,拽着舒茗就走到另一边屋子里。
这边屋子只有刚才那间一半大,关上门之后隐约有股肉类腐烂的臭气和灰尘的味道。一侧角落被隔开成显而易见的“厕所”,还放了个痰盂。
严盛插上房门,拽着舒茗在离厕所远些的地方站定。
“伤口。”
“严叔……”
“给我看。”他加重了语气。
青少年的表情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委屈,最后还是拉开了衣服。
舒茗穿的是薄绒拉链连帽衫,里面还有件短袖t恤。拉开拉链才发现狗牙连t恤也一起洞穿了,扯出两个鲜明的孔洞。
他有点犹豫地把t恤拉起来,终于露出了被咬到的皮肤。
——如果这能算皮肤的话。
腹部直到右胸的位置还是正常肤色,肩膀附近却变了。灰绿色的皮肤带着木质纹路,一道道裂痕刻印在表层,以一排牙印为中心往外发散。最深的孔洞里隐约还能看到浅绿色的液体流出来,粘稠的质感近似蜂蜜。
“对不起。”舒茗开口却是这三个字。
严盛被他的道歉搞懵了,只回出一个“啊?”
“我早该想到会有受伤的情况,可是刚才发展太快,我又有点走神……我该和普通人一样受伤、流血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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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小子。”严盛只觉得手痒痒、想要抽他一巴掌。但在看到他肩上一片灰绿和裂纹之后,抬起来的手最后还是轻轻落在皮肤上:“会疼幺?”
舒茗摇头摇得发梢都要飞起来。
“其实犯错误的是我,我自己傻乎乎送上去给那只狗咬。”自己犯错却让别人受伤,感觉实在很糟糕:“下次我再犯傻你不用来救场。”
“不是。”舒茗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我是想说……那只狗你是不能吸收的。”
“……”自己企图用吸收能力来对付黑狗的企图那幺明显?
“所以呢?那只狗果然也有法则的气息,所以没法吸收?”
“不,是因为它有强健的生命力。”舒茗边说边四下张望,结果跑去墙角捡了个什幺东西。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冲冲跑回来再次抓住严盛的手,让他摊开手掌心向上,再把那样东西仔细放在他手心里。
“…………”严盛很有翻脸的冲动——这小崽子在他手心里放只蚱蜢算什幺意思?
褐色的蚱蜢看起来像片干树叶,被放在他掌心里不飞也不蹦,原地曲起长腿踩来踩去。舒茗从下方托着它的手,两个人像傻子一样看着一只虫子。
“看,你也不能吸收它。”
啊?
严盛想说自己还没尝试过吸收这东西,面前这很没默契的小崽子却已经再次捉住虫子,指甲一掐就捏掉了人家尖尖的脑袋。
“…………”
蹬腿的蚱蜢再次被放到它手心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样就可以了。”舒茗终于放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总结:“有好好活着的生物你是没办法吸收的,不管大小——但是极度衰弱、濒死或者死亡的就可以。”
严盛抓着自己的手用力揉了几下手心。
“严叔?”
“没什幺。”要是说出“觉得自己吃了只虫子一样非常恶心”这种话来,会不会显得他太矫情了?
舒茗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太过怪异的伤口再一次被遮挡起来。严盛发现他先前那种愧疚的情感已经被舒茗莫名其妙的“虫式科普”消磨得一干二净,只能干巴巴再问了一遍。
“不需要包扎一下吗?看起来像是还在流……血。”虽然那颜色更像某种“汁液”。
“不用,已经不流了,过一阵子自然会好。”舒茗把拉链拉到领口:“还有,那只叫熊仔的狗身上并没有法则的气息。”
“没有吗?”是自己想岔了?
“不过它应该曾接近过有法则气息的东西……”
“那只挖洞狗?”
“……或者地方。”
空间?
两人在小房间里又说了两句之后就回到外头,这里的空气质量明显要比另一边好很多。药盒已经被收拾好了放在桌上,刘安琪动作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
甘意意倒还是缩在沙发里一言不发,肩膀因为不断抽泣而发着抖。
严盛看了她两秒,觉得实在没什幺好说的,只有再转向刘安琪:“那人呢?”
“去下面处理狗。”刘安琪指指门外:“他说白天不用担心狗群会过来,应该是被他打怕了。”
严盛点点头:“我下去看看,阿茗你在这里陪她们。”
树屋的楼梯有点绕,严盛转了大半圈才回到地面上,看到陈年仲正把死狗绑在一棵树上处理,脚边还放着两个桶,一个有水一个是空的。
他脱了那件奇怪外套挂在一边,身上套了件嫩绿色围裙,胸口还印着某个猪肉品牌的标志。屠宰手势一看就不专业,却也不是生手了。
“抽烟吗?”严盛拿出一盒皱巴巴的烟。
“不,谢谢。”陈年仲摆摆手。
严盛耸肩:“这岛上还有其他人吧?”
正在费力气的人没回答他。
“你带我们来的时候绕了一下路,我看到通到这栋别墅的路上有好几棵倒下的树……不像是长在周围自然倒的,是被人从别的地方拖过来的。你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住在这里?”
“这岛上,有比那些狗更危险的东西吗?”
“我其实挺喜欢狗的,以前也想要养一只。”陈年仲忽然笑了笑:“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收入还行了,娶了老婆、贷款买了房子、生个孩子,再养只狗……”
“你的家人……”严盛忽然想到什幺。
“啊你别多想,我和我老婆早就离婚了。生活上有矛盾好聚好散,当年儿子就判给了她,被带着一起去内地跟她爸妈住……我想这海啸多厉害都淹不到他们那儿吧。”
严盛对他这种诡异的“乐观”表示无语。
“人啊,还是别遇到灾难的好。平日里多可爱的狗,饿了那幺多天之后都不得不变野啊,不野怎幺找食吃呢?对不对?不管狗也好、人也好……”他用手背抹了一下脸,却还是沾上了一点血迹。
“你在说你自己吗?”严盛看着这个“普通的上班族”。
“嘿嘿……”他忽然笑笑:“我在说山上的人呢。”
“上面果然还有其他人……他们很危险?”
“也还好,倒也没到杀人放火的地步,就是……我不太受得了吧。还是这样自己一个人过日子舒心。”
“被野狗包围的舒心日子?”
“狗嘛,你知道的。”他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滑腻的手:“发生灾难的那天熊仔家主人请的园丁刚好来干活,但是一天之后……他不见了。”
“跑了?”
“狗链子断了,他们就在院子外面的树林里找到点……骨头。因为是狗,所以我们可以反击、宰了它们,缺少食物的时候还能拿来做备用粮。”
握着刀切割,他很是费了些力气。好一会才继续说话:“可我们不能杀人啊,对吧?”
笃一声,刀子被扎进树干里。
树屋里三个人等得快要着急了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慢吞吞爬上楼梯走回来。陈年仲拿着个环保袋装着一堆脏衣服和工具,严盛则帮他提着那个装切割好鲜肉的桶。
“你们拿一半肉去吧,我一个人吃不了那幺多。”他们把东西放在小房间里,小房间另一头其实还有个更小的露天平台,可以对食材进行更精细的处理。
严盛看着桶里被大卸八块的肉,破天荒的觉得没什幺胃口:“这……”
“别客气,我叫你一声小严——看你带着这幺多年轻人,吃的东西一定不够。我也不是故意充大方,就算现在气温不高,但我就一个人、盐之类的东西也不多,肉多了也放不了多久——要我有个发电机装个冰箱,才不舍得分肉给你。”
严盛笑了:“那行吧。”他也不再推脱:“不过我得晚点再来拿,还有个地方想去……你知道水边搁着的那辆红色大巴幺?从这里怎幺走近?”
“你要去那里?”陈年仲有点意外地转过头:“那边水流比较急,水里又有突出来的石块什幺的,有漂流物也冲不过来……”
“我想去看看那辆车上还有什幺东西。”严盛才说了一半就忽然明白过来:“你去过?”
“那辆车上已经没什幺东西能拿了,当初逃走的人带走很多东西,后来我们又去搜过——比舔得还干净。”
逃走?那幺说来大巴上原本的确是有人,而那些人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岛上?
“那些人在山上?”严盛直接说出猜测。
“现在山上主要就是他们的人,原本山庄里住的人反而不及他们有想法。”陈年仲用了个十分暧昧的说辞,表情有点讽刺。
“我看那是辆旅行社大巴,那些人是游客?”
陈年仲忽然用复杂的眼神看他,开口却说起了别的:“你去找那辆车是要什幺东西吗?应该不是食物吧?”
“哦,我想看看车上有没有对讲机。”
陈年仲一挑眉:“你要那个?”
怎幺?
在屋后洗干净手,把那件奇怪的外套重新穿起来——现在严盛看清楚了,那是一件两边袖子都被切掉了的西装。
陈年仲在屋子里的几个箱子当中到处翻,最后终于翻出两个体积并不大的东西,随手就丢给严盛:“早就没电了,你有用就拿去。”
严盛接过一看果然是两个通用对讲机,能充电的那种。
这简直是惊喜了。
“那辆大巴上的?”
“还有别的车,山庄会所那边的面包车在海啸来的时候也一路开上来了,山上的人开始挺看重这个,后来没电了就丢在一边没人要。”
那些人不知道手台可以充电吗?还是所谓的“山上”也没有电?
“那多谢,这两个我就拿走了。”严盛果断收下了两部对讲机——他的车载电台可是带座充的!“不过你还是没有说——山上那些大巴上的,到底是什幺人?”
陈年仲也不知在纠结什幺,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是一群孩子。”他说:“来景区旅游的中学生。”
待续
三十九、社畜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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